第三章 「萬里流,你人緣很好嘛!剛被捉住就有人趕著來救你。」 我望著委頓在地上的萬里流氣不打一處來,我竟然叫這個粗鄙的漢子擺了一道 :「只是,你門下實力那麼強,光是名人錄裡的人物就有好幾個,怎麼不見你上武 林茶話會去威風一把呀!?」 「不是我有人緣,而是我姐夫有人緣。」萬里流陰陽怪氣地冷笑道。 「我管你姐夫是誰!」 我隨手給了他一巴掌,而站在一旁的白秀裝模作樣地撫著胸口譏笑道:「喲, 小女子好怕呀!」又問:「不知萬大哥你有幾個姐姐呀?」 「就一個怎麼著!?」萬里流瞪著牛眼回道,只是臉上卻有些困惑。 白秀口風一變:「咦,那就怪了,老娘我記得二十年前的松江縣主薄元禮是你 姐夫,蘇州四海樓的老管家巴三泰是你姐夫,原來名噪一時的快活幫大將曾似雨也 是你姐夫,看來你姐姐倒是和老娘是同行呀!」 我含笑望著萬里流的臉一下子變成了豬肝色,心裡卻暗自詫異:「看萬里流的 模樣,顯然白秀說的都是事實,若說白秀對萬里流瞭如指掌的話,我並不奇怪,可 他的姐姐只不過是個江湖邊緣人,白秀也竟然瞭解得如此透徹,實在讓人驚歎。不 過,這是她做殺手時掌握的資料呢,還是六娘有著更廣泛的情報來源,亦或是秦樓 這個情報渠道有如此巨大的威力呢?」 「既然你這麼清楚,怎會不知道老子現在的姐夫究竟是誰!」萬里流反守為攻 道。 「萬里流,你真不知道自己的馬臉有多長嗎?你窩在哪個茅屎坑裡七八年不出 來,若不是百曉生依然把你列在江湖名人錄中,老娘以為你早就死了,誰還有閒心 管你姐夫究竟是誰!」說著,抬起蓮足踩在了萬里流的臉上。 「我姐夫是現任杭州知府文公達,你竟敢如此待我!」萬里流氣的鼻子都歪了, 厲聲吼道。 我一怔,聽白秀話裡的意思,萬里流的姐姐嫁給文公達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了, 萬里流現在已經四十好幾了,那他姐姐再嫁的年齡最小也有三十七八歲了,文公達 雖說為人奸猾,而且既好男風,又好女色,可他自命風流,好歹也是個讀書人,又 是個做官的,要娶妾也要風風光光地找個年輕漂亮、如花似玉的人物呀?看萬里流 爹不親娘不愛的模樣,他姐姐又能出色到哪裡去呢? 可心下卻驀地想起了慕容千秋,那死胖子的妹妹竟然是絕色,排名尤在玲瓏、 齊蘿之上,看來萬里流的姐姐也不能用萬里流來衡量啊! 「文知府他可管不到蘇州。」白秀話雖這麼說,可還是不由自主地望了我一眼, 她是秦樓的核心人物,自然知道我在杭州替寶大祥打的那場官司,或許她還看不透 我與寶亭的關係,可我對寶大祥十分用心她該是十分清楚,而寶大祥卻恰在文公達 的治下,不由她不心生猶豫。 「哎喲,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我心中暗恨,想到寶 大祥的命運還掐在文公達的手裡,臉上不得不洋溢起真摯而又誠懇的微笑,連忙上 前解開萬里流被點的穴道:「萬兄你怎麼不早說,我和文知府可是打出來的交情, 你知會一聲,我怎能不倒履相迎,又怎麼會整出這天大的誤會來!」我的話裡既親 熱又透著埋怨。 「你他媽的少事後賣好!」萬里流甫一站好,便揚手想打白秀,我突然身子疾 動,一個移形換位換在了白秀身前,萬里流收不住手,那一巴掌正結結實實地打在 了我臉上,只是他總算看清楚在他面前已然換成了我,在最後關頭猛的收了下手, 力道才弱了不少,可我臉上已經是五道鮮紅的印子,而萬里流也因為手收得太猛而 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 「萬兄這回解氣了吧!」我捂著臉笑道,並不理會白秀和萬里流眼中流露出來 的詫異目光。 萬里流打量了我半天,又沉思半晌,一言不發往門外走去。 「慢!」我喊了一聲:「萬兄且慢,還要委屈萬兄一晚。」 萬里流神情一怔,頗有些意外地道:「怎麼,還要抓我不成?」 「秀姐兒,你去準備一桌酒菜來。」 我給白秀使了個眼色,上前拉住萬里流的胳膊笑道:「萬兄你這一走,不僅把 兄弟害了,也把令姐夫文大人給害了!」 萬里流腳下一緩,一甩胳膊竟沒把我的手震開,便索性停下,嘿嘿笑了兩聲: 「早聽說王大人文武雙全,果然名不虛傳呀!只是我一人做事一人當,管我姐夫甚 事!」 我心中暗罵,有本事你別搬出來文公達呀! 微笑道:「萬兄,你不在官場,有所不知啊! 我王動雖然是秦樓的少東家,可還是蘇州巡檢司的巡檢,巡檢司是做什麼的, 上諭「巡檢司主緝捕盜賊,盤詰奸偽」,萬兄在秦樓生事,我若是不管不問,豈不 是有虧職守!?「 「當然,就算我背著有虧職守的惡名,為了萬兄我也認了。可我總得給我的上 峰一個說法吧,」萬兄乃是杭州知府文大人的小舅子,不僅如此,文大人在江湖上 還很有人緣,半夜三更的便有江湖人來搭救他的小舅子「,試想一下,這話若是進 了官場,最後會是個什麼樣子呢?」 「大少爺,您是怎麼讓萬里流乖乖地待在柴房,明天還要自己去衙門請罪的呢?」 白秀一邊望著玉玲給我臉上敷上冰袋一邊好奇地問道。 「萬里流不過是個粗人,他很怕他的姐夫文公達,隱居七八年定是文公達壓制 的結果,文志向非小,雖然萬里流的姐姐定是有過人之處讓他捨不了手,可他絕不 會再讓萬里流這個粗人影響到他的仕途。只是,」 我微微一頓:「眼下朝內黨爭激烈,文公達應是韜光養晦的時候,怎麼會放任 萬里流出來搗亂呢?那些來救萬里流的人都是些什麼人呢?」 我手中骨節亂響:「萬里流定是知道的,可偏偏沒法動刑審他!」我恨恨道。 我又對白秀道:「這幾日秦樓要小心戒備,以防鐵劍門報復。」 白秀點頭稱是,說她已經派人去柴房後的院牆處查看,發現了不少血跡,一路 向西,似乎是去了運河渡口。 我道那也大意不得,又叮囑高七,利用他的關係在各處煙花賭館探察是否有形 跡可疑的陌生人,又讓他盡快在招募一批精壯少年,以備日後不時之需。 從秦樓出來已是快五更時分了,一路行來,大街上早起的人們正忙忙碌碌著。 「蘇州並不像想像中的那樣是銅牆鐵壁呀!」 我一面趕著馬車,一面想起了和玲瓏初到蘇州的那一晚,又想到那些一擊而走 的蒙面人,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蘇州雖然能把明睜眼露的武林門派清除乾淨,可對 付那些流竄的亡命之徒卻沒有太多好的辦法。 「惡人也要組織起來才不可怕,一旦形成了組織,就有組織的利益,個人的利 益就要服從組織的利益,個人的行動就有約束,反而更好對付。這麼說來,十二連 環塢的存在倒是一件好事了!」想到這裡,我自己都失笑起來。 「爺你笑什麼呀?」車廂裡的玉瓏聽到我的笑聲,不解地問道。 「你說爺做個壞蛋大頭目好不好?」 「當然不好啦!」玉瓏心直口快地道,玉玲卻是沉吟了一下,才道:「爺喜歡 做就做,只是,做個壞蛋有什麼好呢?」 「你想,做淫賊就娶到你們姐妹倆,做壞蛋是不是會有更大的好處呢?」 「討厭啦∼」車廂裡傳來姐妹倆的嬌嗔,顯然她倆把我的話當作了調笑。 回到竹園眾女竟都起來了,蕭瀟、無瑕早已穿戴整齊,解雨、武舞、孫妙也都 披著比甲,就連六娘也匆匆趕了過來,竹園與秦樓的班底,就只差了蘇瑾一人。 眾女見到我臉上的紅凜子,便七嘴八舌地問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自然一五 一十地解釋了一番,眾女自然也把萬里流罵了個狗血噴頭,想到我這一巴掌倒是有 九成是替寶亭挨的,又都說寶亭真是好福氣。 倒是六娘趁著眾女口誅萬里流之際小聲對我道:「動兒,你可真會收攏人心呀, 乾娘雖然收服了白秀,可她性情高傲,時不時還給我出點難題,你挨這一巴掌換來 她真心相待,也值了。」 「是麼!?」我只覺得白秀關於萬里流姐姐的那段話透露出太多的信息,容易 讓萬里流心生警覺,卻沒想到她並沒有完全臣服於乾娘,是不是十二連環塢的覆滅, 讓她的心又蠢蠢欲動起來了呢? 我自然想起了遠在太湖的梅流香,不由得替六娘擔心:「那梅娘那邊呢?」 「梅流香已經老了,」六娘的話裡似乎還有還有另外一種含義,果然她用極低 的聲音道:「動兒你記住,女人很難真心臣服於另外一個女人,因為女人的天性就 是嫉妒,不是嫉妒男人,而是嫉妒自己的同類。或許只有男人用強者的姿態才能平 復這種嫉妒心吧!」 「師父怎麼沒教過我這些呢?」六娘的目光清澈而又真誠,我無法懷疑她話的 正確。 其實我早就知道嫉妒的力量,在少年讀史的時候,漢呂氏施加在戚夫人身上的 人彘酷刑已經讓我知道了嫉妒的可怕力量,不過當我看到五位師娘一團和氣,其樂 融融的時候,我就下意識地把女人分成了嫉妒與不嫉妒的兩種,全然沒想到六娘竟 將自己的同類一網打盡。 師父可是連自己的老師陽明公都推崇的一代奇才呀,縱橫花叢只敗在了鹿靈犀 手裡,難道說他老人家也不瞭解女人嗎? 望著那邊同仇敵愾的眾女是那麼地融洽,六娘的話緩緩流過我的心頭:「她們 真的都是因為我才壓抑著心中的妒忌嗎?」 「婢子怎麼敢嫉妒姐姐妹妹們呢。」蕭瀟一邊替我收拾行裝,一邊巧笑道。 「你真得不嫉妒嗎?就算你主子當著你的面和別人歡好的那一瞬間,你也不嫉 妒嗎?」 聽我的聲音似乎是很認真,蕭瀟詫異地望了我一眼,我的臉色卻是非同尋常的 嚴肅,她手上的動作不由一緩,低頭小聲道:「主子是男人嘛!大丈夫三妻四妾的 份屬平常,何況主子乃是人中之龍,就算有個八妻十妾的也是應該的。」蕭瀟乖巧 地轉移了話題。 「六娘果然說得沒錯!」我心中一黯,蕭瀟雖然沒有明說,可我知道她內心深 處未嘗不是壓抑著一股嫉妒之火。 「蕭瀟,你嫁給個尋常讀書人會不會更幸福呢?」 一滴晶瑩的淚珠滴在了包袱皮上,轉眼融成了一團暗色,她的肩頭微微抽動起 來,一陣壓抑的哽咽聲傳進了我的耳中。 我的手剛撫上她的後背,她已經反身撲進了我的懷裡。 「主子!你、你不要婢子了麼?」她嗚咽道:「是,看主子和姐姐妹妹們好的 時候,婢子、婢子恨不得變成主子身上的一塊肉,永遠長在主子的身上才好!可、 可越是這樣,婢子心裡越惦記著主子,主子不要婢子,還不如一刀把婢子殺死算了。」 我心下一陣感動,扶著她的背柔聲道:「傻丫頭,爺怎麼會不要你,你是爺的 心頭肉哩!只是……我不願意讓你們心裡都窩著一股委屈。」 「主子有這份心是我們姐妹的福氣。」 蕭瀟揚起的臉上佈滿了淚花,彷彿帶雨梨花一般,只是眼中卻有一種莫名的喜 悅:「婢子知道主子是聽了乾娘的話……」 「咦,蕭瀟你耳朵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長?」 她能聽見六娘的話,顯然是內力有所提高,連帶著六識的功力也相應提高,不 過轉眼我就恍然大悟:「是不是我老師點撥了你什麼呀?」 「什麼都瞞不過主子,」蕭瀟破涕為笑:「他老人家平易近人的很……」 我知道她的潛台詞,師父對她並不上心,她一身武功都是我傳授的,陽明公的 舉動自然博得了她的好感。 聽她接著道:「乾娘的話或許沒說完,女兒家是愛嫉妒,可也有個輕重緩急, 有個心性氣度在裡面,像寶亭妹子,她出身豪門,見慣了男人三妻四妾的,氣度就 和旁人不一樣。」 聽了蕭瀟的話,我心中輕鬆了許多,依我看人的眼光,斷不會把呂氏那種女人 娶回家來。 可我也暗自警覺,江湖路本就險惡,我這淫賊還是少拈花惹草點或許更好些, 感情這東西,人越多分的越薄,可別樂極生悲呀! 當然,對隱湖那般女子,老子只能送給她們兩個字——「征服」。 等天光放亮,我就著高七將秦樓夜裡發生的一切詳細地稟報給了魯衛,魯衛便 趕了過來,我倆商議了一下如何進一步強化秦樓的保安之後,他就匆匆離去了,只 是讓我捎個小錦盒,說是給宮難齊蘿的賀禮。 送走了魯衛,我帶著無瑕、玲瓏和孫妙出了竹園大門,後面是六娘領著蕭瀟、 解雨、武舞等一干相送的眾女。 本來想帶著武舞也一同回杭州,順便和武承恩聯絡聯絡感情,可武舞卻左推右 阻的不肯回去,我也就不再勉強。 大門外停著老馬車行的兩輛豪華馬車,高七牽過我的踏雪烏騅和他自己的坐騎, 笑道:「大哥,這次去杭州,可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了。」 「小七,聽說你渾家的娘家就在杭州,可是真的?」 「是呀,」高七笑道:「我岳家是讀書人,和我故去的老爺子是舊識,在杭州 做了幾年西席就留在那裡了。說起來,老兩口看在我媳婦的面子,對我還算好。」 「那你這次回去看看吧!」我順手掏出二百兩銀票遞給他。 高七原本是我想用來做線人使的,可交往下來,卻發現他辦事很是精明幹練, 索性便讓他公開加入了我的班底,成了秦樓的管家,又偷偷給他補了個捕快的缺, 高七越發感激,辦事也越發用心。 「成!就聽大哥的。」 卻把銀票推了回來,笑道:「不瞞大哥,我在秦樓得的客人打賞就夠多了,大 哥您把銀子用在別處吧!」 「行呀,你倒是長學問了。」 我滿意地笑道,說這就算是我問候二位老人家的禮物,高七這才高興地接了過 去,剛把銀票揣進懷裡,臉上表情突然一愣:「啊喲,蘇大家怎麼來了?」 我回頭看去,卻見蘇瑾正從一頂小轎中走出來,手裡拎著一隻雪白篾片編織的 精巧小竹箱,後面卻沒有丫鬟跟隨。 眾人都發現了她,一時間門外靜得都能聽到眾人的心跳聲。 蘇瑾目不斜視,裊裊娜娜地走到我的身前,款款道了個萬福,垂眉說道:「大 少,讓我去吧,我欠大少的實在太多,此番就算我報答大少的恩情吧!」 雖然經歷了那麼多的風風雨雨,可蘇瑾依舊像我初次見到她的時候那樣楚楚動 人,只是她的笑容裡卻再也找不到往昔的柔情,聽著她那些官樣的話語,我知道我 和她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了。 「……好罷。」只是,那是我的聲音嗎?怎麼就連我自己都能聽出來那裡面該 是充滿了怎樣的無奈。 -------- 清風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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