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盛名之下有虛士,從沈家出來,我不知是高興還是失望。 沈百萬似乎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孱弱的就連殷老爺子都不如,那個傳說中的 大胖子眼下瘦的有如皮包骨一般,好像為了挨過這個嚴冬,已經耗盡了他的所有生 命似的。 「別情,你都看到了,我不知道老爺子他能不能挺過接踵而來的梅雨季……」 沈熠的弦外之音已甚是明瞭,我不禁想起了再度相遇的沈煌和沈熠的其他兄弟, 沈家出了沈熠這樣的花花公子不奇怪,可他和他幾個兄弟都不是只會吃喝玩樂的紈 褲子弟,個個野心勃勃,說起來絕不是沈家之福。 「老爺子是白手起家的,可惜這一年來老的太快了,而我,舒服的日子已經過 慣了……」 「伯南,這我知道。」我沒理會沈熠的感慨,卻問道:「此番仲北否認沈家被 劫的是紅貨,貨物的價值也由三十萬兩便成了區區三百兩,除了顧忌我官家身份外, 還有其它什麼原因嗎?」 雖然走私的贓物本來就沒有讓官府幫助追索的權利,可如此一來,沈煌也等於 放棄了從江湖著手解決此事的念頭,看來他真是想和宗設做交易了。 「最有可能的是,王漢生倒戈,已經將我和你之間的關係和盤托出,他怕你順 勢介入我家事務,成為我的奧援。」他歎了口氣,道:「這也怪不得王漢生,他只 是對老爺子忠心,對沈家的繼承人忠心而已。」 「那,伯南,事已至此,你該告訴我唐門怎麼和你做起了珠寶買賣吧?!」 沈熠苦中作樂道:「難道你真看上了唐家那位大小姐了,對唐門的事務這麼用 心。」他邊說邊咳,他突然失寵後,身子似乎大不如從前了。 「說起來我家與唐門做生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不過,以往我家都是從唐門手中 購得藥材之後輸出到海外,數額不是很大,一年就幾萬兩銀子,最多的一年也沒超 過十萬兩,不過,因為十幾年來兩家的配合從來沒出過什麼紕漏,所以彼此的關係 相當好。」 「此次是唐門的百草堂堂主唐天運親自找到我,問我能不能從海外輸入一些珠 寶的原料來,我那時剛和宋素卿試著做了一單珍珠生意,聽他這麼說,自然十分高 興,因為這兩年海上的珠寶生意都被宗設所壟斷,而接宗設貨的下家如積古齋、大 方齋都是相當有背景的家族,沒有像唐門這樣強有力的下家支持我的話,我只能是 做一兩票玩玩而已,於是大家一拍即合。」 「且住,唐天運是什麼時候找上你的?」 「是七月末。」 「這麼說,上次寧波的貨也是唐門要的嘍!」 沈熠點點頭,而我卻因為這意外的消息變得憂心忡忡。七月末,也就是說寶大 祥還沒有出事之前,唐門已經有計劃向珠寶業進軍了。 是唐門看中了這一行的豐厚利潤嗎?我當然希望唐門就是這麼想的。但是,如 果說以往珠寶行當還有可觀利潤的話,隨著霽月齋推行的低價政策,賺錢的空間已 經被大大壓縮了。唐門介入這一行的時機顯然有失妥當。 另一個疑問也漸漸浮上我的心頭,寶大祥一案顯然是有人操縱的結果,按照既 得利益者就是操縱者的原則,霽月齋、積古齋等同行是最大的嫌疑犯,我更是認定 霽月齋是這一切的幕後主使,然而現在看來,就連唐門都有嫌疑,而引誘楊喜的手 段更像是江湖人所為,想到這裡,我不禁一陣心寒。 「那時候,唐門就有在江南經營珠寶的念頭嗎?」 「唐天運沒明說,而我以為他們是要把珠寶賣到四川去,誰想到他們徑直買了 寶大祥的分店!」 「那款項是怎麼結算的,用的是誰家的銀票,和你接頭驗貨的又是誰?」 「第一次預付了四成,其餘交貨時一次付清,這次你也知道了,是全額的預付 款,兩次用的都是大通錢莊揚州號開出來的銀票。至於紅貨,按照約定,都是唐天 運親自驗貨。」 我心中一喜,有了銀票,就可以查他帳戶資金的流動情況,雖然錢莊對客戶的 資料都保護的相當嚴密,可我在揚州官場上有許多朋友,幫我查一下該可以查出個 子丑寅卯來。 於是讓沈熠回去查清銀票的戶頭票號,又隨口問了一句:「唐天運驗貨?他懂 珠寶嗎?」 「是他請了一個行家幫他。」 我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唐門敢接下寶大祥的兩個分號,它不僅在原材料上已經 早有準備,就連人手都找好了,兩個分號才那麼順利的就開了張。 沈熠又告訴我,說自從二弟沈煌接掌海上交易之後,唐門對這個新人不太放心, 已經派人來松江督辦採購珠寶事宜,此人正是唐門長老唐天威的獨子唐五經。 「三哥也在松江?」正替我梳理頭髮的解雨聽到唐五經的名字,手頓時停了下 來,驚訝道。 「怎麼,他是不是地位很特殊,不該來松江?」 「特殊倒說不上,不過他可是大伯的心頭肉哩,幾次想行走江湖都被大伯攔下 了,這次怎麼肯放他出來了呢?」 「這麼說,他武功超爛了?」心道,唐天威該是十分重視珠寶營生,又不放心 別人,才把自己的兒子派過來坐鎮吧! 「那也不是。雖然門內每次年輕一代的大比武,三哥都排不上前五名,可他的 功夫卻好得很,一點兒不比妾身差,這可是爹爹親口說的呢!」 這就是根深蒂固的百年大派讓人恐懼的地方吧!如果解雨沒曲解她父親的話, 那麼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唐五經就該有著名人錄前五十名的實力,而唐門中究竟還藏 著多少像五經這樣的高手,外人誰也說不清楚。 「可惜松江不是咱的地盤,要是在蘇州,你三哥身上長了幾根毛我都能查出來。」 解雨使勁掐了我一把,自己卻咯咯笑了起來。 宋素卿眼睛卻一亮,笑道:「公子不想在松江做點生意嗎?」 宋素卿曾經目睹瞭解雨的真面目,她雖然對中土江湖並不瞭解,可對生意的伙 伴唐門卻很關注,加上在竹園的耳濡目染,便猜出解雨就是當今武林的花魁唐棠, 於是解雨在她面前就不再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而宋與外界早已失去了聯繫,也不 怕她走漏了消息。 聽宋這麼說,我才想起來她的秘密據點就設在松江,對松江該是相當的瞭解, 便問起當地的情況來,她卻說,乾脆上街逛一逛吧! 松江的街市幾如蘇州一般繁華,雖然沒有蘇揚兩地那麼多的豪宅大院,可那些 看起來似乎只有二三十年歷史的臨街小樓,其精緻的程度絕不在蘇揚之下,而它正 見證著松江近五十年飛速發展的歷程。 除了林林總總的商家店舖,最讓我頗感興趣的就是那不時躍入眼簾的一張張織 機了,松江號稱「衣被天下」,這些散落在民間的織戶就是基礎了。 「光是一項絲織,就不知養活了多少人。」宋素卿感歎道。 在這裡開辦織染作坊,工匠原料甚至工藝都不成問題,關鍵是要能得到當地官 府和織染局的支持,臨行前我已經打探到了松江知府俞善默的情況,他雖然和老師、 桂萼方獻夫都沒什麼交情,可他今年才四十歲,在官場上還有向上爬的空間,朝中 多個朋友對他來說該有一定的吸引力;倒是織染局大使雖然品軼極低,卻向來為皇 親國戚所把持,想要得到他們的支持,並不太容易。 「這就是松江最出名的風月場所怡紅摟了,當初孫大家還在這裡演出過呢!」 宋素卿指著一座古色古香的園林道。 進去轉了一圈,就有些鄙夷。且不說無法和秦樓、快雪堂想比,就比麗春院也 有所不如。園子只有秦樓的五分之一大,修繕的還算精緻,只是透著一股暴發戶的 氣息;姑娘不能說少,卻沒有幾個看著養眼的,更別說像莊青煙、冀小仙那樣的絕 色了。 「奇怪,松江這裡行商雲集,正是開辦妓院的好地方,怎麼沒一家像樣的風月 場所呢?」我真的有些想不通了,地頭蛇沈家經商數十年,眼界不可謂不開闊,他 開家妓院在我想來是件天經地義的事情,可他並沒有插手;商業奇才宋廷之也忘記 了眼皮底下的松江,卻把妓院開到了寧波,這其中難道有什麼原因不成? 剛想去拜會怡紅樓的老闆,卻見沈二公子沈煌和一個文弱秀美的青年說說笑笑 地走了進來,廳裡的幾個姑娘見到沈煌,都二少爺、二公子的亂叫,顯然都認得他, 兩人卻不甚理會,等看到我和解雨、宋素卿,卻俱是一怔。 唐五經。 我一下子便猜到了那陌生青年的身份,而解雨一個不太自然的小動作也立刻證 實了我的猜想。他和唐三藏有三分連相,神情更是相似,雖不如三藏那麼俊秀,卻 也是個出色的人物。 「仲北,在應天的時候你可沒這麼風流啊!」我笑著打破了尷尬的局面,指著 身後的解宋二人道:「這兩位是我的內弟,一位姓解,一位姓唐。」 宋素卿此番女扮男裝就改用瞭解雨的本家姓氏,倒讓唐五經下意識地投來一瞥, 之後,細看了一番,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解雨的易容術等閒看不出破綻來,不過,唐五經不愧是唐門新銳,雖然沒認出 來自己的堂妹,卻顯然已經看出來解宋兩人是女兒家。 「說風流誰能比得上你王別情啊!」沈煌哈哈一笑,手握沈家重權之後,他的 笑容似乎都張狂了許多。把我介紹給唐五經後,卻只報了唐五經的姓名,說是沈家 的客人,把他的出身來歷俱都隱去了;而唐五經也只是客氣地互道寒暄,之後便一 言不發。 「你怎麼自己逛起了怡紅樓?府衙的人呢?他們怎麼不來陪你?」 「我來沒驚動松江府。」我輕描淡寫地道:「一上任就弄出樁命案來,宣揚出 去,我臉面也無光。再說,那時候我雖然不知道你是沈家的二少爺,可我和你大哥 好歹是朋友,事情牽涉到你家,我也不想弄得大張旗鼓的。既然死的人都是臨時雇 來的民工,你家又沒有多少損失,我就更沒必要折騰松江府了。」 「那你就跑到怡紅樓折騰起姑娘來了?」沈煌笑道,表情越發輕鬆起來。 「我大小也是個官,豈能公然狎妓?!仲北,不瞞你說,我是來這兒考察松江 風月的。」我假意推心置腹地道。 「哦?」沈煌眼珠一轉,問道:「別情,莫非你想在松江再開一家秦樓不成?」 見我點頭,沈煌眉頭一皺:「別情,那我可要勸你一勸了。風月場的錢好賺, 路人皆知,可我家在松江經營了十幾年,卻從沒涉足這個行業,別情你知道為什麼 嗎?」 「松江有四多,兵多、匪多、痞子多、鬧事的多。這裡靠近金山衛,軍爺們不 僅白玩姑娘,臨走還要捎帶點什麼;土匪也把開妓院的當成肥羊,這五年來,至少 有三個妓院老闆死於非命;街上的痞子就更不用說了,城裡幫會林立,而打打殺殺 的事件大多是在妓院裡發生的;這些年鬧事的也多起來,特別是那些織戶,三不動 鬧事,一鬧事,首當其衝的就是妓院賭館。你說,就算你有錢有背景,能把妓院開 起來,可這種環境下,你敢像蘇州秦樓那般大手筆的進行投入嗎?」 「當然,如果松江有個魯老總那樣的人物,別說你,就連我家都要開上一家了, 可惜連著幾任知府都膽小怕事,結果局面越發不堪收拾了,因為大家都習以為常, 麻木了。」 對沈煌來說,我最好不要出現在松江,這兒是他的地盤,他可不願意我來橫插 上一腳,所以松江治安的惡劣程度該被他誇大了,不過即便如此,他說的「四多」 想來也是實情。 「越亂才越好,不亂,豈能顯出我的手段來!」我心中暗忖,若只是沈煌所說 的原因,倒反而堅定了我把秦樓開到松江的念頭,只是面對沈煌,我卻做出了一副 恍然大悟的表情。 和沈煌換了話題閒聊起來,他說因為家族事務繁忙,今年也無法參加會試了; 又提起幾個同科師兄弟的近況,我假意怕怠慢了唐五經,便問道:「這位唐兄是做 哪一行的?」 「來松江的,有幾個不是為了松織呢?」沈煌搶著笑道,唐五經便點點頭。 「我看也像。」我笑道,藉機仔細打量了他一番,他的一雙手五指纖細修長, 與唐三藏幾乎不相上下,正是練暗器的上好人選;滿手指甲被修剪得乾乾淨淨,就 像他一塵不染的衣著,一切都昭示他是個相當細心而又十分講究生活的世家公子。 「說起來,這間怡紅樓就是織染局金大使開的,不到這兒給他捧場,織染局就 可能壓你幾天的貨。可就算這兒,去年掌櫃的也沒能倖免,死在了土匪刀下。」沈 煌有意無意地轉移著話題,不想讓我知道唐五經的底細。 「竟有這等事情?」心中卻暗呼一聲「麻煩」,若是在松江再開一家秦樓的話, 正成了怡紅摟的競爭對手,想得到織染局的同意可就困難了。 解雨初見到熟悉自己的堂兄那種瞻前顧後的心理漸漸消失,眼中突然閃過一絲 惡作劇的光芒,聞言嘶啞著聲音笑道:「既然如此,那該孝敬的還得孝敬。」叫出 老闆,竟一口氣點了十個姑娘,自己更是摟著兩個姑娘上下其手起來,她經常出入 秦樓,自然見多識廣,此刻照葫蘆畫瓢,還真似模似樣。 「這位解兄真是性情中人!」沈煌見我也在兩個女孩身上亂摸,便放開了胸懷, 笑道:「別情,在松江你是客,就別想著你的身份了,好好考察考察這裡的風月吧!」 「哼,三哥在家的時候,也像個人似的,沒想到一出來,竟是這副德行!」 從怡紅樓出來便與沈煌、唐五經兩人分手了。見兩人走遠,解雨忍不住啐了一 口,鄙夷道。 我也沒想到唐五經竟是如此貪花好色,兩個女孩被他搞得死去活來,他連射了 四五次竟仍未滿足,還是沈煌怕他搞壞了身子喊住他,他才停下來。如此這般放縱 自己,想來是他爹唐天威平日太過拘束他的後果。只是經此一聚,我和沈煌、唐五 經的關係倒似親近了許多。 宋素卿偷偷在解雨耳邊說了句什麼,解雨瞪了她一眼,卻忍不住噗哧一笑,道 :「做死了,他……遇到乾娘的弟子,不把命送掉才怪,我大伯豈能饒了我?」 「一個色中餓鬼,總好過一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若是唐五經和妳大哥一個德 行,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呢!」在怡紅樓,我已然想好了對付唐五經的方法, 秦樓那個花花世界,該可以把他的骨髓都吸出來吧! -------- 清風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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