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陣隱約可聞的馬蹄聲驚醒了春夢中的我,伏在睡囊中貼耳細聽,馬隊尚在二 裡地之外,速度也不算很快,正直奔黑石村而來,只是來的方向卻不是輜兵安營扎 寨的西面,卻是從正北而來。 我立刻搖醒二女,三人飛快穿上了戰甲。宋素卿似乎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迷 迷糊糊地問道:「是陸三川送飯來了嗎?」 「好像不是耶!」 解雨的六識並不比我差多少,傾耳細聽,也判斷出來人該不是陸三川,便頓時 緊張起來,向我身上靠了靠,小聲道:「相公,你不是說宗設他們晚上纔能來嗎?」 「或許是沉煌他們先來了。」我雖然也暗自奇怪,可心頭卻湧起一股莫名的興 奮,自己的判斷得到了證實,想到接踵而來的將是與宗設的一場鏖戰,那盎然戰意 竟不可抑制的散發出來,連二女都感覺了出來,解雨更是投來醉人的一瞥。 「素卿,檢查一下信炮。」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往窗外望去,黑石崖外白帆數點,卻沒 有一艘船向岸邊駛來;而宋素卿因為經歷過戰事,看起來似乎比我還沉著。 「先看看來人是誰再說。」我深吸一口氣,平復下興奮的心情。替戰馬上好了 口罩,我提槍躲在了院牆後,隔著這座院牆,就是村中唯一可以騎馬的大道。 一袋煙的功夫,馬隊終於進了村。從紛亂的馬蹄聲中,我已經聽出來,來的一 共八騎。進村之後,馬隊驟然降低了速度,只是快到了村子中央,一騎突然疾馳而 出,向海灘奔去,耳邊傳來一聲歡快的稚氣童音:「大海!娘,我看見大海嘍!」 怎麼會是個孩子! 我心中頓時一怔,恍惚間就覺得那女孩的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腦子正飛快地 思索著我認識的每一個女娃,卻聽另一個更加熟悉的聲音嚷道:「慢一點喲,妳們 兩個哪像個女娃嘛!」 何素素?!她……怎麼到這兒來了?! 我心中的震驚簡直無以復加,她出現在黑石村的唯一理由就是唐門已經知曉了 沉煌的全部交易計劃,可指揮他們的唐五經眼下還在秦樓風流快活呢,是誰給他們 消息的呢?! 不過,我馬上就知道自己錯的是多麼的厲害,何素素的話音剛落,就聽一人低 低叫了一聲「何大姐!」,何素素立刻咯咯笑了起來,道:「喲,三少您看我這記 性,又忘了不是!」那川貴口音頓時改成了京腔京韻。 那人竟是唐五經?!我下意識地回頭朝屋裡望去,雖然大門緊閉,可我似乎看 到瞭解雨一下子摀住了自己的嘴。 我竟小看了他!心頭頓時湧起一陣懊悔,大概六娘聽了我的話,只把他當作一 個好色紈褲弟子對待,卻沒想到這一切其實是他的偽裝而已,讓他輕易離開了秦樓。 而這小子心機之深,竟把我和沉煌都騙了過去,想想唐天威還真生了個好兒子呢! 「三少,再往前走,就出村子了!」馬隊從院子門口過去不一會兒,就聽胡大 海亮著嗓門喊道。 我偷眼看去,幾個人跟著唐五經已經到了前面那兩棟屋子前,那些人看著臉熟, 都是在茶話會裡朝過面的西南諸派中人。 胡大海剛想一腳把院門揣開,卻被唐五經攔下,他跳下馬來,湊到大門前,四 周仔細查看了起來。 我忙縮回了頭,暗罵自己太不小心。本來黑石村在海邊,土地濕潤,加之海風 頗大,地上不虞會留什麼腳印,可自己以為沉煌到這兒該是晚上了,就隨手用了扣 環,在陽光下,沒有什麼塵埃的扣環絕瞞不過如此細心的唐五經。 「已經有人來過了。」唐五經雖然壓低了聲音,可我依舊隱約聽了個大概,聽 他的語氣,他心中想到的該是宗設、沉煌他們纔對。 隨後又聽他朗聲道:「有人嗎?屋子裡有人嗎?」 屋子裡自然沒人回話,一會兒,就聽門吱扭一聲,又過了半晌,聽胡大海叫道 :「三少,屋裡沒人,奶奶的,這村子早T.M.D 荒廢了。」 又聽何素素說,這屋子最近還有人用過。 「大家四下查查,看還有沒有人了。」唐五經吩咐道。 眾人轟然應了一聲,不一會兒就聽見有人大呼小叫道:「媽的,邪門了,怎麼 這麼多棺材!」 唐五經下令搜查的當兒,我就飛快地閃回了屋裡,把房門大開,拉著解雨躲在 了門後。 「是三哥……」解雨還想說什麼,卻被我捂上了嘴,就聽院子裡傳來一陣腳步 聲,一人嘟嘟囔囔地走了進來。 「棺材,又是棺材!」 那人似乎踢了什麼一腳,就聽稀裡嘩啦一聲,他頓時叫了起來。 幾個人頓時圍了過來,我不禁把這小子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就聽胡大海嚷 道:「張老三,怎麼了?!」 「沒、沒、沒……事兒!就、就、就是一……」 「奶奶個熊!一把死人骨頭就把你嚇成這德行了!裡面呢,查了嗎?有沒有人?」 「沒、沒、沒……」 「沒人?」胡大海似乎朝屋子裡望了一眼,可能是看四門大開,以為同伴已經 查過了,邊向外走邊嚷道:「三少,這樣的村子俺見過,定是遭了瘟疫,沒人敢住 了!」 「不敢住的乃是無知小民。」 聽起來,唐五經的聲音離這屋子已經很遠了,果然馬蹄聲向西南延伸而去,偷 偷從窗戶望出去,唐五經一行人已快馬加鞭馳向了黑石崖頭的海神廟。 「三哥……他不是在蘇州嗎?」 「妳這個三哥可不簡單,把妳老公都騙了。」我自嘲道:「既然他也來了,且 不說目的為何,可以肯定的是,宗設與沉煌的交易地點就在黑石村。」 扭頭對宋素卿道:「妳速去通知陸三川,讓他火速派人稟告沈、胡兩位大人, 妳就留在陸三川身邊,幫他拿主意,我和解雨在這裡監視敵情。」 宋素卿愣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嚥了回去,打馬如飛向北而去。 「相公,你放心她?」 聽宋素卿的馬已經走遠了,解雨忍不住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慮。 「如果我被人殺了,雨兒,妳會怎樣呢?」 「胡說!你怎麼會死!」解雨撲進我懷裡使勁摟住了我的腰,竟似我真的要離 她而去,連淚珠都滑落下來,呢喃道:「你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心裡一陣感動,可這答案卻不是我要的,便道:「那豈不便宜了那些仇家?」 「就算把他們千刀萬剮又有什麼用?!」解雨抬起臉來,望著我,決絕地道: 「所以,相公若是敢死,妾身就敢死,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和相公在一起!」 「原來,早晨她真的想獻身於我呢!」這念頭在我腦海裡驀地閃過,心下已然 明白,因為上次海戰諸佛庇佑纔大難不死讓她心有餘悸,對即將來臨的戰事心存恐 懼,怕以後再沒有機會給我了吧!不過,想來她也明白了,宋素卿與殺了她兩個情 人的宗設該是如何的誓不兩立。 擁著解雨坐在窗前,望著唐五經他們一溜煙上了黑石崖,我的心漸漸冷靜下來。 唐五經來這兒做什麼? 當然是為了宗設和沉煌的交易。 可他是想學杜真杜四方夫婦做一個抗倭英雄呢,還是現在就想和沉煌翻臉呢? 做英雄需要本錢,和沉煌翻臉也需要本錢,唐五經帶的這幾個人還不夠宗設下 酒的,何況還帶著兩個孩子。當這兩種可能性都被我排除後,我突然開始懷疑起他 的目的來了。 「難道妳三哥只是想來參觀一下走私究竟是怎麼進行的不成?可他為什麼一個 唐門弟子也不帶,偏偏用起了別人門派裡的人來,他不怕走露風聲,別人說唐門涉 嫌走私嗎?」 「三哥倒真是對什麼都好奇。」解雨臉上也頗為困惑:「可他身邊為什麼一個 師兄弟都沒有,我也奇怪哩,按理說,他和二哥關係最好了,走到哪裡都形影不離 的。眼下這些人裡,我只知道樂山派和四叔走的很近,而何教主原來一直對大哥情 有獨衷,現在怕是喜歡上相公你啦!」 眼看著唐五經一行人衝下了黑石崖,我依然猜不透他的來意,心中的不安在急 劇擴大。可奇怪的事情再度發生,八匹馬沒有回黑石崖,卻往西邊的拓林鎮奔去。 我和解雨面面相覷,兩個人都糊塗起來,我和輜兵營一直都是逢村而不入,為 的就是怕走漏了消息,可唐五經卻是毫無顧忌,彷彿真是在遊山玩水一般。 「好像不太對頭哩!」 我沉吟了一會兒,果斷地決定先折回輜兵營,問了一下陸三川,說報信的人已 經出發了,我只好再派兩名士兵,準備撤回前一次傳出的消息,讓沈胡二人暫緩行 動。 「大人且慢!」 攔住兩名士兵的竟是陸三川,他憨憨地撓了撓頭,道:「大人,俺不知道宗設 究竟會不會在黑石崖登陸,可俺知道這信送出去就有毛病,這信和前一封擰著勁兒 呢,偏偏兩封信相差又不到一袋煙的功夫,別人可就有的說了。」 我心中一凜,方纔我光想著戰事,卻把人事忘到了腦後。不錯,這信一送出, 我臨陣搖擺,毛躁貪功的帽子恐怕就要戴牢了。可此信不發,萬一自己判斷有誤, 而唐五經也不是為宗設和沉煌而來的話,豈不壞了大事! 心中著急,臉上卻絲毫不敢表露出來,隨口問了句前一封信是怎麼寫的,陸三 川回說是大人那個唐姓親兵寫的,叫來宋素卿一問,心裡一塊石頭纔落了地。 「好一個相機行事、好一個長官裁決,素卿,看不出妳竟是這麼滑頭。」等陸 三川出了帳篷,我結結實實地謝了她一回,心中漸漸升起一個念頭,她,該是我官 場戰場上的一個好助手吧! 三人商議了一番,都覺得對唐五經不能置之不理:「既然這樣,乾脆去摸摸他 的來意!」我下了決心。 我另派了斥候去黑石村,自己則化妝成李佟模樣,與陸三川換了衣裝,藏起翌 王弓,便帶著解宋二女沿著官道向西南方的拓林鎮而去。 拓林鎮是從一個漁村發展起來的小鎮,小鎮不大,比起龍潭鎮、栗子鎮那種水 陸要衝上的大鎮來,它更像是個漁村。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茶鋪酒館、妓 院客棧一樣不缺,卻都是一家而已。 巴掌大的地方藏不住事情,三個英姿颯爽的軍爺來到的消息固然很快就鎮人皆 知,可我也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其實這兒靠近金山衛,看到幾個軍爺並不奇怪,難得的是三個都是那麼英俊, 難怪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找著各種理由往茶鋪子鑽。 「可疑的人倒是沒有,不過方纔一隊外鄉人去了老丁家的酒館,喏,就是斜對 面的那家。」 茶博士最是高興,用手一指說道,又嘖嘖稱讚道:「裡面有一對小囡,生的一 模一樣,非常可愛喲!」 順著茶博士的手指看過去,正碰上與唐五經一起的一個漢子正探頭探腦地向這 邊望過來,想來那邊也有人正在談論著我們。 「這位朋友且住!」我突然變換著嗓音對那漢子喝道,隨著斷喝聲,我已經大 步流星地走出了茶寮。 這是從魯衛那裡學來的秘技,若是這漢子心中有鬼,我這突然一聲斷喝,立刻 就讓他現了原形。 可這位五毒教的朋友卻是鎮定的很,左右望了望,纔沖快速接近的我一拱手道 :「軍爺叫的可是俺嗎?」 「難道是叫旁人不成!」我頗有些蠻橫地道,幾天軍營生活下來,我已經大致 瞭解了軍人的脾氣:「叫什麼名字?哪兒人?幹什麼的?怎麼來了拓林鎮?」 連珠炮似的發問讓那漢子也有些發蒙:「俺叫張慶寶,四川敘州人,來這兒… …」 正說著,卻聽酒館裡傳來一陣嬉笑聲:「喲,這位軍爺,說話幹嘛這麼大聲, 人家都害怕了呢!」話音甫落,卻見何素素扭擺著水蛇腰從酒館裡走出來,或許是 小鎮上難得見著這麼一位美女,周圍那些粗魯的漁夫都紛紛替她助起陣來。 「軍爺,我們可都是從西南來的正兒八經的生意人哩,女娃子沒見過大海,就 跑來瞧瞧嘍!」何霏何雯姐妹倆跟著媽媽出來,一邊一個站在了何素素身邊,好奇 地望著我,姐妹倆的手腕上還戴著玲瓏送給她們的那對鐲子。 「貴州貴陽府?妳這生意還真是滿世界的做呢!」我看了何素素遞過來的路引, 纔知道她今年已經三十八歲了:「做什麼生意啊?」 「是藥材!」 唐五經從酒館裡踱了出來,即便是面對官爺,他臉上也隱約流露著一股高傲的 氣息。 「還沒問你呢!」我沒好氣地一揮手示意他一邊待著去。 「可我是她的男人。」 唐五經的話不僅讓我一怔,就連何素素眼中都閃過一絲訝色,雙頰微微一紅, 瞋怪地瞥了唐五經一眼。 「你今年不過二十六,路引又是四川成都府的……」 「這位軍爺可能不太熟悉西南風俗,」唐五經打斷了我的話,微微一笑道: 「在川貴,弟繼兄媳是很平常的事情,她本是我嫂子,我哥哥死了之後就跟了我, 不過我哥哥是入贅的,而我不是。」 「人家也捨不得你入贅嘛!」何素素聽唐五經把謊話編的如此細緻,只好配合 起來。 老師是講過,西南苗人風俗與中原大不相同,弟繼兄媳在川貴確實平常,甚至 一個女子有幾個丈夫這等在中原看起來匪夷所思的事情,在龍場驛那邊也經常看到, 何雯何霏姐妹跟了母親的姓,我就懷疑何素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女兒的父親是誰。 若是換一個不瞭解唐五經一行人底細的人,看他說得煞有其事,恐怕真要被他 騙了,而我卻越發警惕,眼角餘光中看解雨都聽得有些目瞪口呆,我咳嗽了兩聲, 盯著唐五經腰間的那口彎刀道:「做生意需要帶著傢伙嗎?還是你準備搶了人家的 東西不給錢?」 「軍爺你可真會開玩笑!」唐五經臉色微微一變,道:「且不說我們苗人天性 剽勇,朝廷也沒禁止佩戴刀劍啊!」他語氣轉軟,道:「軍爺,我們唐家和何家在 川貴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豈會做那種為非作歹、觸犯我大明刑律的事情!」 「那就好,」我也借坡下驢,環視著四周百姓,朗聲道:「眾鄉親想必都知道 吧!朝廷下了禁海令,嚴禁與倭人交通貿易,金山衛林大人秉朝廷旨意,加強海防, 眾鄉親若是發現可疑人等,速速上報有司,林大人特設紋銀十兩、布二十匹嘉獎有 功之人!」 圍觀的漁民頓時交頭接耳起來,看唐五經的目光已然不同,似乎都恨不得他真 是個可疑之人。 我又一指唐五經,威脅道:「既然已經看到大海了,那就趕快給我離開這兒, 不要讓我再在附近看見你,否則,我告你私通倭寇!」 「可我們還要在這兒收購藥材,像龍落子……」 唐五經還想爭辯,可見我大手一揮,決絕地說了一聲不許,他眼珠一轉,湊到 我跟前道:「我看軍爺精氣神十足,手中這桿槍更非凡品,您定是武藝精湛的軍中 高手,後天晚上旁邊的黑石村有一場江湖恩怨要解,不知軍爺您有沒有興趣呢?」 -------- 清風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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