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雖然知道宗設的船上並沒有厲害的遠程火器,可它的出現還是讓氣氛陡然緊張 起來,解雨手藝再好,眾人也是食不知味。 「宋姐姐,你猜得真準,宗設真的跟上來了。」瞭望台裡的解雨叫道。 在列港發現了宗設之後,我就陷入了兩難中,跟在宗設屁股後面,怕跟不了多 久久被他看破;可從列港到大七、小七和陳錢山島是相差甚遠的三條航線,宗設或 許還有自己的秘密水道,又無法事先判斷他的航路,最後,還是宋素卿根據宗設懸 掛風帆的方式將小七島從目前的地中排出,又把寶壓在了陳錢山島,還真讓她猜對 了。 「我倒寧願猜錯了。」宋素卿嘟囔了一句,大七、小七島畢竟離大陸只有七八 十里的距離,而陳錢山諸島遠懸海外,離大陸足有五六百里之遙,那裡名義上是大 明的屬地,事實上官府只對主島陳錢山還有那麼一點控制能力,周圍上百個大小島 嶼究竟有沒有人居住,住的又是什麼人,誰也說不清楚,就算沒有宗設,貿然駛入, 也有相當大的風險。 「相公,要不乾脆把宗設的船鑿沉,把他們都淹死?」解雨眼珠一轉道。 宋素卿哭笑不得:「少奶奶,你看看這海水多麼清澈,哪兒能藏得住人?沒等 接近大船,早被人發現,用弓箭射死了。」 「那……可以等晚上呀!」 「晚上視野範圍太小,等看見宗設,兩艘船的距離就太近了,宗設的船都經過 改造,水下的密艙比尋常要多得多,一時半時鑿不沉它,這一來就容易被宗設發現, 到時候咱們想跑都來不及。再說,現在才四月,海水還很涼,待久了,就算是公子 也受不了。」 「咦,不是說咱的船比宗設的要跑得快嗎?」 「大家只用風帆的話,咱的船是比宗設快,可宗設的船又二三十個槳位,這槳 位平常用不著,可打起仗來就必然要動用它助戰了,少奶奶奶想想,二三十枝槳一 起搖動,那船還不得飛起來呀,雖然支持不了多久,可追上咱們卻是綽綽有餘了。」 解雨沮喪地「噢」了一聲,宋素卿笑道:「其實,這船最怕的乃是火攻,船板 帆布為了結實防水,大多用桐油處理過,遇火即燃……」 「可咱們又沒有火箭!」解雨搶白了一句。 聽二女的對話,我心中突然一動,一個念頭逐漸在腦海浮起:「素卿,什麼時 候能到大橫山?」 「按現在的速度,大概是明天上午到。」宋素卿心算了一下道,又把船的現在 位置指給我看:「當然,若是沒有迷航的話,過了岱山,可就什麼參照物都沒有了。」 「不等宗設了,直接去大橫山。」我斷然道:「這艘船明明比宗設的會,若是 在他眼皮底下轉悠,就算跑在他前面,他一樣會起疑心。大橫山是個淡水基地,我 就賭一賭宗設在那兒補充淡水,看看能不能在那兒火燒宗設!」 大橫山市這片海域中僅次於舟山、岱山的第三大島,據宋素卿說,這裡從浙閩 一帶駛向日本的走私商船的最後一個淡水補給基地,再向東去,已知道那幾個有人 居住的島嶼包括陳錢山主島在內,淡水自給都很困難,遑論提供別人了。 「可大橫山的汪氏家族不會允許我們借用他的地盤攻擊宗設的。」宋素卿皺眉 道:「賤妾與汪氏打過交道,他們把自己家在大橫山的地位看的比什麼都高,絕不 會拿自己定的規矩開玩笑。」 「規矩是人定的,再說,我只是從汪家買點火器火藥罷了,又不是讓他們親自 動手,只要價碼夠高,就有成交的可能。再說,宗設勢力越來越大,汪家恐怕也會 感到不安——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見她還要勸我,我拍了拍她柔弱的肩膀:「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打仗總要冒點風險,何況我們還沒入虎穴呢!好了,素卿,從現在起到大橫山,這 艘船就交給你來。」 宋素卿見說服不了我,只好下令調整風帆,測五兩,加掛野孤帆,這些我從來 沒聽過的航海專用詞語一個個從她嘴裡蹦出來,此時的她,彷彿又回到了妙之丸上, 神情專注和自信。 船上的小伙子們一面高聲應和著,一面手忙腳亂地扯動纜繩,調整帆的方向, 不時飄向發號施令者的目光充滿了驚訝和敬佩,船速一點點加快,船首濺起的浪花 越來越大。 或許人就是一種天上短視的動物,當宗設的大船從視野裡消失的時候,幾乎所 有的人都鬆了口氣,船頭又響起了嘹亮的漁歌,不一會兒船尾也傳來了魯衛歡快的 吆喝,只有魏柔把自己鎖在了船艙裡。 望著這碧海青天,白雲漫卷,我的心情也愉悅起來:「素卿,我要重造『妙之 丸』!」 「好耶!」解雨興奮道。 宋素卿眼睛也是倏地一亮,可旋即平復下來,小聲道:「現在賤妾只想跟隨公 子和少奶奶終老竹園,等剿滅了宗設,更是沒有理由再回到海上了,妙之丸,不造 也罷。」 「你當我造妙之丸是要做一個縱橫七海的大盜嗎?」我哈哈笑道:「錯了!素 卿,我只想把它當作我的海上行宮,在風和日麗的時候,帶你們遨遊四海。」 「然後再買一座荒島,體驗一下世外桃源的生活。」解雨一臉嚮往。 「不錯,那樣我們就能以天為幕,地為席,白雲為衣,清風為縷……」 「這……又不是野人——」素卿捂嘴噗哧一笑,眼波卻已經柔媚起來。 解雨卻笑著滾到我的懷裡,狠狠擂了我幾粉拳,嬌嗔道:「相公,你就是…… 不想好事!」 低頭望去,旭日下,解雨臉上的每一絲嬌膩都是那麼真切,解開了束髮,青絲 漫舞,一根根地纏繞過來,是說不盡的纏綿悱惻;她的身後,一個嬌俏的身影依偎 在船欄杆上,海風吹得衣服緊緊貼在身上,現出一副曼妙軀體,也是說不出的誘人 心醉。 「那陪相公我去想好事啦!」 當然未曾真個銷魂。來到寧波後兩天一夜幾乎不眠不休,中間又打了一場惡戰, 體力透支得相當厲害,讓我總算一嘗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滋味,加上這船行起來晃晃 悠悠的又有如搖籃一般,我左摟解雨右抱素卿倒在床上,不一會就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邊隱約傳來「劈劈啪啪」的響聲,支起身子向外望去,夜 幕下,雨絲斜飄,淅淅瀝瀝地打在船上,濺起點點水花。 「是清明雨啊!」我打了個哈欠,清明時節雨紛紛,這雨來得還真準時,聽外 面的風並不大,我心裡便不如何擔心,一陣睡意又湧了上來:「真奇怪,睡了這麼 久,怎麼還是困?」念頭只是一閃,我身子已重新倒下,伸手把迷迷糊糊似要醒來 的解雨摟在懷裡輕拍了兩下,呢喃了一聲:「沒事兒,睡吧!」眼睛一閉,便想睡 去。 嗯?這是什麼聲音? 在雨打船舷的淅瀝聲中,竟夾著一絲細若簫管的呻吟,我一翻身,那呻吟隨即 變得幾不可聞,我幾乎提起了全身的功力,才捕捉到聲音的來源。 隔壁左船艙,那不是……魏柔的住處嗎? 這種聲音該配合怎樣一副旖旎的景象,我自然一清二楚,「春風一度丸」這個 王牌春藥的名字一下子跳進我的腦海。 「可她不是在招寶鎮配齊了解藥嗎?」心中隱約察覺這事情有些蹊蹺。 身子再動,解宋二女便都被驚醒了,宋素卿迷迷糊糊問了一句什麼時辰了,隔 壁的聲音便戛然而止,只剩下了風聲雨聲破浪聲。 「天都黑了,怕是入夜了吧!」解雨反身鑽進我懷裡,立刻感覺到了蠢蠢欲動 的獨角龍王,她不知道那是聽了隔壁嬌吟的自然反應,偷偷打了它一下,小聲笑道 :「哼,睡覺也不老實!」 從我胸口掏出那塊重金購得的西域精緻懷表,打開一看,卻驚訝起來:「咦, 怎麼酉時還沒到呢?!」 我接過表一看,果然才申時三刻。宋素卿聞言驚起,趴在窗戶一看,頓時呆住 了。 「怎麼啦?」我已發覺有些不妙,忙披衣而起。素卿並不搭言,愣了半晌,突 然從床一躍而起,連鞋都沒穿就衝了出去。 等我披上衣服出了船艙,甲板早就不見一個水手,想來都回船艙躲雨去了;而 船尾,張開雙臂似乎正在細細體會風向大宋素卿宛若一座雕像,在風雨中竟是那麼 肅穆莊嚴。 雨雖不大,但時間久了,宋素卿的衣服全被淋透,可她渾然不覺。 我和解雨知道事關重大,也不敢去驚擾她。隨著她眉頭忽而緊縮忽而舒展,我 心也怦怦地亂跳起來,眼睛不由自主地掠過黑壓壓的大海,一股前所未有的緊張和 恐懼慢慢攝住了我的心。 「還好。」 足足一柱香的功夫,才聽宋素卿緩緩吐出兩個字來,只是她目光轉到我身上之 後,似乎精神一鬆,雙肩一塌,身子竟軟軟倒下。 「素卿!」我搶前一步將她抱在懷裡,只覺她渾身發抖,知道她被風雨打凍透 了,就想抱她回艙,卻聽她輕聲道:「且慢,公子能否找塊木板來?」 她的聲音聽起來虛弱已極,彷彿方纔那段時間耗盡了她所以的心力,可我猜到 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不敢諱言,目光剛落到解雨身上,卻聽身後傳來「咯嚓」一 聲,回頭一看,魏柔正拿著一塊木板從船艙走了出來。 顧不得看魏柔有什麼異樣,我已經依素卿之言奔到船頭,將木板拋向大海,在 它落在海面上的一剎那,我開始向船尾快步走去,等我到了船尾,木板已經落在了 大船後面約一丈左右的地方。 「果然……」 等我把宋素卿抱回船艙,飛快地脫下她那身濕衣服,解雨已經生好了火盆,順 便把站在艙門外猶豫不決的魏柔拉了進來。素卿赤裸著的身子被同意赤裸著的我抱 了好一會兒,她似乎才緩過來。 「宋姐姐,到底怎麼啦?」解雨一邊喂素卿喝下熱薑湯,一邊擔憂地問道: 「是不是這天氣有古怪?」 宋素卿點點頭:「現在才不過申時,離太陽落山還早得很,可天卻已經黑了, 說明雲層很厚,遮住了陽光。可雲層這麼厚,雨卻不大,依我航海的經驗來說,十 之八九還有大風在後頭。」 「這一帶有股暖流,這個季節,暖流該是從南向北而去,如果是南風,風浪不 會太大,可若是吹的是北風,不管風多大,惡浪必至,咱這艘船吃水淺,能不能經 得住可就天知道了!」 「那吹的該是南風吧!」 看素卿頷首,大家這才輕鬆起來,就連一旁替我和素卿烤著濕衣服的魏柔都輕 舒了一口氣。解雨一吐舌頭,衝我笑道:「大家都說那些學問好的讀書人是天上的 文曲星下凡,老天爺總不能讓相公你這個文曲星淹死吧!」 解雨說得幼稚,可愛我之心卻昭昭然,輕輕吻了一下她臉蛋以示褒獎,又問素 卿道:「那扔那塊木頭作甚?看起來像是比我和船誰走的快,難道是測船速嗎?」 宋素卿敬佩地點點頭:「公子所言極是,正是用來測船速的。船速快慢,是以 更來計算,方纔的結果,說明這船的速度必定更快上兩成。」又搖搖頭:「方纔公 子心急走的快,船速應該更快些。」 「這麼說,不用等天中午,大概凌晨就該到大橫山了吧!」 「這就不好說了。」素卿一臉苦笑:「這小南風在四月天裡最是害人,不知不 覺地就把船速提了上來,等發現它已經不知道吹了多長時間了,晴天還可以用過洋 牽星術測出自己的位置,可眼下一顆星星都看不到,什麼術都沒用了!在天沒放晴 之前,只好聽任這南風吹了。」她頓了一下,才笑道:「沒準兒還真把咱吹到了大 橫山呢!」 「那還不如乾脆把咱吹到宗設的老巢好看呢!」明白眼下是迷航了,心裡憂慮, 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來,便開起了玩笑,眾女不禁莞爾。 「這消息再告訴老魯一人就成了,輜兵們和水手知道了也於事無補,反而會引 起他們的驚慌,就別告訴他們了。雨兒,晚上做點好吃的,讓輜兵他們吃飽喝足了 就睡覺去,也好攢點力氣戰鬥,萬一真到了宗設老巢,都餓成了軟腳蟹,那還打什 麼仗!」 -------- 清風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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