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丫頭在搞什麼鬼? 不容我細想,從廂房裡已躍出一女,見到寧馨,失聲驚叫道:「師妹,你…… 你怎麼來這兒了?!」 我心念電轉,叫寧馨這麼一鬧,練青霓的身份自然暴露,倒不必我多事了,可 我自己的身份卻需隱瞞下來,否則被寧馨纏上,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來,她方纔那 一刀,已經讓我見識到了這些金枝玉葉的刁蠻與無情。 想到這裡,我大袖一掩面目,身形似慢實快向後退去,如一縷青煙消失在了逆 九宮八卦陣中,耳邊隱約聽到那女弟子訝道:「咦?這淫賊跑得倒快!」 憑記憶找到了粉子胡同裡一家藥鋪回春堂,請大夫把我傷口洗好縫好包紮好, 萬幸的是,寧馨的匕首雖然異常鋒利,卻沒喂毒,只是兩三天內,自己的武功定要 大打折扣了,赫伯權那兒只好暫時放上一放了。 憋著一肚子氣從回春堂出來,抬眼望去,不遠處百花樓依舊燈火輝煌,心裡更 是煩悶,自從踏入花叢以來,除了蘇瑾,自己還從沒吃過這麼大的虧,堂堂一榜解 元、一府推官、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竟被一丫頭片子玩於股掌之上,甚至弄到了受 傷的地步,說出去豈不讓人家笑掉大牙? 不過對寧馨雖怒且氣,卻沒有多大怨恨,杜老四和我的相同遭遇已然讓我明白, 寧馨看似放蕩,卻是守身如玉,反是自己被她的假面所惑,有些操之過急了。 只是被她撩撥起來的慾火和鬱結於心中的戾氣糾纏在一起,若是不得發洩的話, 勢必要影響我的修為,思量再三,我偷偷溜進了百花樓。 望著去而復返的我,萬金極其乖巧就要去叫雲仙來,我卻攔住他,問清楚化名 陸昕的魏柔眼下正在演奏,這才放下心來,只是望著萬金遠去的背影,我心中突然 一怔——為什麼我怕在百花樓裡見到魏柔呢? 雲仙自然又驚又喜,推了正陪著的客人,領著我朝後院走去。後院雖然不大, 可幾座小樓掩映在假山花樹中,卻是十分幽靜,我這才明白,雲仙竟是百花樓的紅 姑娘。 路過一棟小樓,裡面隱約傳來雲雨之聲,側耳傾聽,那男人卻是充耀。 我頑童之心頓起,心道,你妹妹擺了我一道,那就落在你身上還債吧!低聲問 清楚雲仙的住所,讓她先回去等我,說我去去就來。 雲仙低眉淺笑,輕聲叮囑道:「公子快去快回,莫讓奴家等得心焦。」便快步 朝自己住的小紅樓走去。 見雲仙進了樓裡,我偷摘下一件掛在外面晾曬的月白肚兜,用青草汁胡亂寫上 「令妹受困顯靈宮速救」幾個大字,照准窗戶扔了進去。 屋裡頓時傳來一聲驚叫,接著就是稀裡嘩啦一陣亂響,我心中竊笑不已,剛擰 身要走,卻聽屋裡充耀道:「外面可是李兄?」 我腳下一緩,心頭頓時一凜:「這兄妹倆倒都不是草包哩!」剎那間就想出了 幾條日後相見的對策,我暗哂一聲,閃身躲在了假山後。 須臾,就見充耀神色匆匆地離開小樓,朝大門口飛奔而去,一麗人倚門相送, 直到看不見充耀的影子了,才戀戀不捨地關上門扉。 「呵,充耀這小子還真有兩把刷子呢!」四下無人,白牡丹自不會做戲給她自 己看,想來這幾日下來已是情根深種。 我觸景生情,心頭驀地升起一個念頭來,轉身朝前院走去。 「公子若再相逼,牡丹以死明志!」白牡丹柳眉倒豎厲聲道,手一壓抵在自己 雪白脖頸上的鋒利剪刀,血絲頓時滲了出來。 一張賣身契「唰」的一聲展開在她眼前:「白姑娘你看清楚了,我可是花了一 萬兩銀子買下你,你說死就死,不怕我找上你的家人?」 「我早與他們恩斷義絕了!」白牡丹冷笑道,可她目光卻不離那張賣身契: 「媽媽怎麼突然肯放手了呢?」 「一轉手十倍利,傻瓜才不肯放手呢!何況她自己的小命也很重要嘛!」我嬉 笑道。 白牡丹眼中頓時燃起一絲希望,懇切地道:「公子若為求財,牡丹願加價兩千 兩,只求公子將此賣身契還給我!」 我假裝意動,沉吟道:「轉手賺上兩千兩,這倒是個不小的數目,可你一煙花 女子,如何有這麼多銀子?」 「公子且寬限三天,牡丹自有辦法。」 我倒有點驚奇了,充耀雖然貴為王爺,可家主是他父親代王俊仗,他哪裡能弄 出這麼多錢來? 何況俊仗素有迂腐之名,就算是充耀手裡有錢,花上萬餘兩銀子去贖一妓女, 若是被俊仗知道,不砸斷他的腿才怪,弄不好充耀連世子之位都不保,否則,哪兒 會輪得到我買下這賣身契? 不過,這些對於我眼下的計策來說並不重要,眼角餘光中,白牡丹因為分神, 剪刀已經稍稍離開了脖頸,我左手閃電般出擊,一下子奪去了威脅她生命的那把利 器。 白牡丹面如死灰,可當我再度故意給她留出一絲空當兒,她真的就一頭撞向了 桌角。 「唉呦!」 我疼得叫出聲來,白牡丹的腦袋結結實實撞在我小腹的傷口上,惹來一陣鑽心 的疼痛,不過好在我動作夠快,不然她真撞在了桌角上,大概已經香悄玉殞了。 「好一個貞烈女子!」我讚道:「如此才不枉趙兄一片憐香惜玉之心,如此才 配作我李佟的嫂子!」 正悲悲切切哀歎自己求死不得的白牡丹聞言一下子止住了悲聲,一雙淚眼難以 置信地望著我。 「姑娘恕罪!」我深施一禮道:「在下不忍見趙兄為情所困,又不知姑娘心性 如何,故而一再相試,還望姑娘恕罪!」 白牡丹此刻倒恢復了冷靜,心中卻是患得患失,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又 來誑我?」 「姑娘聰明絕頂,我豈敢相騙。其實這麼做,也是為了姑娘。」 「……?」 「趙兄身份貴不可言,姑娘若身在歡場,如何進得了趙家大門?就算進得,想 必也要飽受他人冷眼吧!」 一句話打消了白牡丹的疑慮,卻勾起了她的心事,臉上忽明忽暗,一時沉吟不 語。 「寒家雖然遠比不上趙家,可也稱得上是書香門第,在下亦有功名在身,姑娘 若不嫌棄,叫你一聲妹子如何?」 把白牡丹暫時安置在了蘭丫頭家裡。她見我要租房子給一美女,自然一臉的不 高興,等我告訴她說是我的嫂子,她才轉怒為瞋. 我留下了百兩銀子作為用度,又 叮囑蘭丫頭父女替我守密,這才折返百花樓。 輕敲門扉,雲仙應聲而出,見果真是我,不由得又喜又怨,低聲嗔道:「去了 這麼久,奴家還以為你做了那失約的潘必正哪!」 雲仙秀髮胡亂盤在頭上,露出一大截雪白脖頸,身上只套了件細紗的背子,卻 連抹胸都沒扎上,一對豐膩雙丸若隱若現,看她這身打扮,我早猜到她的心思,上 前一把摟住她纖細腰身,探手入懷,捉住一隻玉兔一邊把玩,一邊湊近她臉蛋,剛 想調笑說她陳妙常也沒如此猴急,一根纖纖玉指卻壓在了我的唇上。 「小聲些,陸姑娘沒地方住,媽媽把她送我這兒來了,別驚擾了她,人家還是 個黃花姑娘呢!」 「謝謝你。雲仙。不過,我正好要出去……」 隨著話音,一個窈窕身影從黑暗的屋裡走了出來,當我看清楚那張陌生而又熟 悉的面孔,它的主人同樣也看清楚了我,話聲戛然而止、腳步戛然而止,各自的目 光帶著各自的心緒交織在了一起。 一瞬間,我的大腦竟一片空白,曾經想像過無數種和她重逢的場景,卻沒有一 個會讓我如此尷尬與難堪,當意識重新回到我的腦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臉上流 露出來的難以置信的震驚,我知道所有的解釋都沒了用處,無名島上的強烈預感此 刻又浮上心頭,胸口竟撕裂般的一陣劇痛。 我要永遠失去魏柔了! 雲仙察覺到氣氛的凝重與詭異,不由自主地向我懷裡靠了靠,我下意識地想把 她推開,卻發現自己的胳膊竟然不聽使喚,一提內息,只覺丹田有如針扎一般,幾 乎無法運行周天,內心大驚——自己心神激盪之下,內息亂竄,已快到了走火入魔 的邊緣。 見雲仙擠進我懷裡,魏柔的眼中陡然閃過一絲絕望,銀牙一咬、蓮足一跺,身 形倏地一晃,屋子裡就失去了她的蹤跡,半空中只留下一串晶瑩的淚珠。 「絕望?為什麼會是絕望?」頃刻間我便明白,原來她方才竟然還懷著最後一 絲希望等著我的解釋,真是枉我自詡多麼瞭解女人呢! 「可我動也動不得,說也說不出呀,師妹!」我心底吶喊著,偏偏連一句話一 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魏柔從我眼前消失,就覺得心一下子變得空蕩 蕩的,喉頭一甜,「噗」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子這才能活動起來,急忙擰身追 出門外,外面樹影婆娑,月華如水,卻哪裡還有魏柔的影子! 「師妹!師——妹!」 我不甘心地大叫數聲,只驚起宿鳥一群,招來罵聲一片,心中既悔且恨,「哇」 地又吐出一大口血來,就覺得天上滿天星斗齊齊轉動,心底念一句「造化弄人」, 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阿柔!」 睜眼便看到了繡著五彩鴛鴦的月白枕套,一股淡雅的香氣隨即鑽進了我的鼻子, 透過碧紗廚的幃帳,窗前正是一張精美的梳妝台,台上擺著幾隻像是裝著胭脂水粉 的小盒,案頭還有一盆水仙含苞待放,愣了一下神,我才意識到自己大慨是睡在了 雲仙的繡房裡。 魏柔大慨是一去不復返了! 愣了一會兒,我才一提內息,果不出我所料,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疼,內力只剩 下了不足七成,估計沒有三五個月別想復原,不過我心裡並不如何擔心,反正大江 盟和慕容世家眼下都在觀望風聲,一時倒不會有什麼大的舉措。 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未著絲縷,左右看看,也沒發現自己的衣物,只好大聲 叫嚷起來。 「雲仙,雲仙……」 「哼,那狐狸精把你害成了這副模樣,你還惦記著她,是不是腦子壞掉啦?」 外屋有人應道,接著就聽到一陣腳步聲。 寧馨? 光聽到那略帶著一點稚氣的甜美聲音,我心底就一聲輕歎,自己到底落在了這 個小妖女的手裡,不必如何推敲,我已經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經過。 雲仙見我暈倒,便報告了老鴇,恰巧充耀發現白牡丹被人贖走,也來找她,於 是就發現了我。只是寧馨打的什麼主意,一時還弄不明白。 果然一個頎長的身影停在了碧紗廚外,只略微遲疑了一下,少女就挑開了帳簾, 那張天真無邪頗有些倦意的臉上透著七分得意兩分關切一分羞怯,不是寧馨是誰? 「害我的人是你趙大小姐才對。」我苦笑道:「拜託,可否幫我找件衣服先?」 心道,看這丫頭的模樣,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倒讓我一肚子怨氣無從發作。 「又不是沒見過。」寧馨飛快道,目光落在我健碩寬闊的胸膛,一抹桃紅悄然 飛上她的雙頰。 照我以往的脾氣,我百分之百地會先回她一句「你還摸過呢!」然後把大被一 掀,就這麼赤條條地站在她面前。 然而眼下我卻沒了這份心情,望著窗外豪雨如注,天色昏暗無比,便問道: 「什麼時辰了,我怎麼這麼餓?」 「你都昏睡兩天了,能下餓嗎?」說完,少女便轉頭吩咐外屋的丫鬟把米粥端 進來。 「兩天?!」我眉頭頓時一擰,兩天沒露面,白瀾豈不要找瘋了?萬一皇上這 時候再召見我……身上頓時驚出了一層細汗,心裡已不敢再想下去了。 事已至此,一切都聽天由命吧! 接過一碗參苓粥,我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那粥熬得又濡又滑,手藝竟與無瑕 不遑多讓。粥的溫度也涼熱適中,顯然花了寧馨不少心思,我不由得稱讚起來。 「我才沒那麼多閒工夫熬什麼粥哪!」 寧馨只是欲蓋彌彰地回了一句,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梳妝台前的黃花梨八足圓凳 上,饒有興趣望著我,看了一小會兒,她突然笑了起來。 「你這人挺斯文的嘛,換做是我餓了這麼久,早狼吞虎嚥了。可你……可你… …」 「可我為什麼做出了有辱斯文的事情來?」我接言道,寧馨臉一紅,目光立刻 轉向了窗外,卻又飛快地轉了回來,氣鼓鼓地道:「你要是敢亂說,我就閹了你!」 「小姐,你可是個大家閨秀哩,拜託你不要說這些髒字好不好?」我卻毫不在 意地隨口道,一邊把粥碗舔了個乾乾淨淨,想想心裡倒有點可憐起她來。 或許在代王府裡,她所接觸到的男人,除了父兄和教書先生之外大慨都是閹人, 才會對杜老四那種五大三粗的壯漢那麼感興趣,反倒是我這眉清目秀的書生因為和 閹人有點相像而受了冷落。 如果說有什麼讓她改變了印象的話,十有八九是因為她那一匕首沒能扎死我的 緣故。 想到這兒,我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腰間的繃帶已經換過,藥香中隱約 透著一絲胭脂香氣,不知是寧馨還是丫鬟給大夫打的下手。 「就說、就說!閹了你,閹了你!」 寧馨一下子氣得滿臉通紅,惡狠狠地連說了好幾遍,一邊說還一邊揮舞著胳膊 做出斬切的動作,那模樣就像是個未曉事的任性孩童一般,不僅我看得莞爾,連外 屋的丫鬟都忍俊不止。 寧馨見了更是有氣,劈手奪過我捧著的粥碗扔向外屋,罵道:「再笑,都把你 們嫁作菜戶去!」 外屋頓時沒了笑聲,幾個丫鬟慌忙收拾起碎碗,都告退了。 「有脾氣朝我頭上發呀,關丫鬟們什麼事兒?!」我不滿道。 「哼,就你憐香惜玉!」寧馨氣哼哼地瞪著我,我毫不退讓地凝視著她,對望 了好一會兒,她突然噗哧一笑:「你這淫賊,武功好得很,人家哪兒還敢跟你發脾 氣呢!」 「好還被你紮了一刀?說起來你武功高才對。不過,那時候你竟敢叫你的師傅, 還真是出人意料呢!」我似無心地道。 「誰知道你輕功那麼好,人家只一眨眼,你就跑出去一丈多遠了,心裡害怕, 當然要叫師傅了。」寧馨理直氣壯地道,又似想起了什麼,狐疑地問我道:「你怎 麼知道她是我師傅?記得我當時只說了個『師』字呀!」 「她那麼大年紀,不是你師傅就是你師娘,可她是個道士,不能嫁人的,自然 是你師傅嘍!」我解釋道,又問後來結果如何。 「師傅說要回山悟道去了。」 我卻從寧馨簡單的一句話裡聽出了許多弦外之音,那一晚定然發生許多事情, 只是她不願意說而已。 這越發讓我覺得她當時刺我一匕首絕非那麼簡單,而邵元節眼下即便還不知道 練青霓的身份,對她也起了疑心,否則不會輕易讓練青霓離去,因為畢竟就像他自 己說的那樣,好鼎爐實在難找啊! 「那大小姐你什麼時候回山去悟道?」我嬉笑道。 「悟你個頭!」寧馨明白我話裡的意思,不由又羞又惱,隨手拿起一隻胭脂盒 兒擲了過來,嗔道:「亂嚼舌根子,老天怎麼不把你嘴給縫上?」 「老天捨不得嘛!」我一伸手便接住了胭脂盒兒,看著式樣眼熟,翻到背面, 果然印著同心堂的標記,心下暗自揣測,這兒究竟是什麼地方?館驛自然是不可能 了,可外封藩王絕不可以在京擁有住宅,看這擺設用度,不是王公貴族,就是朝中 重臣之家。 眼角餘光中卻見寧馨眼睛倏地一亮,心裡明白,自己下意識的一個小動作落在 了她眼裡,竟讓她看出些許破綻來。 來到京城之後我才知道,同心堂的貨品流入民間的少之又少,單單這麼一小盒 胭脂售價就高達千兩,而且還是有價無市,師傅當年在京城偷香竊玉不知偷到了誰 的頭上,才弄到幾盒,後來師娘得了,都當寶貝似的,而普天下能識得這個不起眼 的「同」字標誌的人非富即貴,寧馨心裡大慨正憑這個猜著我的身份吧! 「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心中暗忖,伸了個懶腰,告訴寧馨我必須要走了。 「天不留人雨留人,李兄何不在此盤桓幾日,也好讓我兄妹一盡地主之宜!」 外屋突然傳來充耀爽朗的笑聲,而寧馨卻一個高地蹦起來,叫道:「哥,別把 你的破斗篷亂放,弄濕了我的寶貝,你賠得起嗎?」 「咦,這會兒怎麼嫌棄起哥哥來啦?」話音甫落,充耀人已經進了裡屋,不等 寧馨和他發火,飛快地道:「老太太招呼你去一趟,別讓她等急了。」 寧馨大約看出充耀有話要對我說,並不多言,只做了個鬼臉,便出了裡屋,不 一會兒,就見她披著蓑衣消失在了濃濃的雨幕裡。 ------ 翠微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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