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對上宗亮精光閃爍的眸子,我就知道自己的易容術被看穿了,蕭瀟不是解雨, 而我又沒帶人皮面具,宗亮在十二連環塢臥底十年,十有八九是個精通隱形匿蹤、 易容化形之術的大行家,自然瞞他不過。 就在疑惑和猶豫漸漸參雜進了他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中的時候,我微微一笑: 「宗先生,可否賞個臉,大家一起吃頓飯?」 聽到我不加掩飾的聲音,他眼睛陡然一亮,長身笑道:「正要叨擾!」我便吩 咐小二,將兩桌並成一桌,宗亮也不推讓,大馬金刀地坐在了我和蕭瀟的對面。 「想不到,宗某竟然在這裡遇到動少。」 一壺女兒紅下肚,隱約流動在我和宗亮之間的拘謹氣氛才漸漸消散,畢竟我和 他暗中曾經兩度交手,雖然都是藏頭遮尾的,可彼此都心知肚明。 只是我敏銳地察覺到,宗亮往日的從容似乎消減了許多,他一反常態的金戈鐵 馬的氣勢只不過是強打著精神撐出來的,一句感慨更是讓我聽出些許往日不堪回首 的味道。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齊三爺對武林茶話會有些誤解,我怕會影響齊 盟主的判斷,只好趕去杭州解釋一番了。可方才聽夥計和大江盟弟子的意思,似乎 齊盟主出了點事情……」 「動少的消息不會這麼閉塞吧!」宗亮微微一笑。 「果然瞞不過宗先生。」我笑道:「不過,我得到的情報是,唐門在瀟湘館擊 殺了叛徒唐天威,代價卻是家主唐天文重傷,秘密武器——唐棠的夫婿被迫從幕後 走向前台,至於齊盟主……」故意緩了一下,我才接著道:「聽說,那天宗先生也 在場。」 「只是恰逢其會罷了。」宗亮飛快地道,旋即低聲自言自語:「唐天文重傷? 難怪……」 「莫非齊盟主真的受傷了?」我真有些詫異了:「唐家主一心二用,竟然能傷 到齊盟主,他的武功未免高得讓人難以置信吧!」 宗亮是個聰明人,又是江湖頂尖的高手,自然聞絃歌而知雅意:「齊放究竟受 沒受傷,動少去了杭州,一切自然瞭然於心。不過,大江盟和大江同盟會的確都發 出了緊急通告,說由齊小天代攝盟主之位。」 齊小天代攝盟主?! 我心裡這才真的吃驚起來,在和慕容世家對壘的緊要關頭,把一個尚不滿三十 歲的年輕人推上江南武林盟主的寶座,難道齊放不怕此舉會動搖軍心,甚至引起同 盟會的分裂嗎? 看看嘉興這些同盟會弟子的表現,我不難想像出這個消息所帶來的震撼究竟有 多大。就算是像齊小天這樣的年輕一代終究有一天會取代他們的父輩,可眼下絕非 最佳時機啊! 莫非……齊放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 我再度感到了一種無力感,在我最需要情報的時候,浙江的線人網卻是一星半 點都指望不上,而李岐山孤身一人打入大江盟,即便能得到消息,想傳遞出來,也 絕非易事,何況把他當作線人也未免大材小用。 「小天代攝盟主,對我來說絕對是個好消息,我和他總算有點交情,他大概不 會忍心看著我一人在茶話會上唱獨角戲。」 這是我所能想到的齊放突然隱退的僅有的兩大理由之一,因為主事人的更迭, 無論大江盟最後何去何從,是繼續力挺武當也好,還是改弦更張支援我也好,進退 的餘地都比以往廣闊了許多。 當然,我和齊小天的交情真算起來卻複雜得很,一旦他惦念著魏柔,恐怕比他 老爹還難說話。 「哦?」聽我直言不諱,宗亮微微一怔,沉吟了片刻,才道:「那敝門風流雲 散,豈不是更合了動少的心思?」 「鐵劍門完蛋了?」我聞言心中一喜,不由哈哈大笑起來:「天意啊!萬里流 這個忘恩負義之徒,活該落得如此下場!他該謝謝老天爺,讓他碰上了唐門,倘若 換作我,哼!真枉我一片誠心待他!」 可我心中卻是狐疑不定,宗亮他們辛辛苦苦地隱瞞身份投入鐵劍門,辛辛苦苦 地把鐵劍門捧上了十大門派的寶座,怎麼如此輕易地就放棄了呢?那萬里流不過是 個幌子而已,他就算死了,對鐵劍門的影響也是相當有限啊! 「惡人自有惡報,相公理那犬豕之徒作甚!」蕭瀟輕輕扯了一下我的衣袖,目 光卻落在了宗亮的身上,似乎在說,你和萬里流,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不得對宗先生無禮!」我瞪了蕭瀟一眼,心中卻暗讚一聲,好聰明的女人! 她完全明白我發怒的用意,適時地給了宗亮一點壓力。偷偷握住她的小手捻了幾捻, 算是對她的獎勵。 「這位是蕭四夫人吧!」宗亮似乎才注意到蕭瀟,雖然蕭瀟極少在江湖走動, 但他很快就判斷出了她的身份:「蕭夫人,萬門主縱有萬般不是,至少他敢作敢為, 而尊夫要用心提防的也不是他這種明目張膽對你張牙舞爪的敵人,而是背後抽冷子 給你一刀的所謂朋友!」 這話雖然是顛覆不破的至理名言,可由眼下的宗亮說出來,我很快就明白他說 的並不是我,而是他自己。顯然,鐵劍門的變故大有內幕,而宗亮黯然出走,也和 這內幕有關。 在鐵劍門新總舵所在地寧波,一共有新老三股大的江湖勢力:大江盟、鷹爪門 和鐵劍門。鷹爪門是老牌的坐地戶,因為老門主況天和齊放交情深厚,在江南一力 擴張自己勢力的大江盟並沒有進入寧波這個江南有名的富庶之地。 況天死後,司馬長空重建鷹爪門,雖然他的重心已經放在同盟會上,甚至連本 門旗下鏢局寧波號的舊址地產都轉讓給了宋廷之,不過,在寧波它仍然保留著一間 武館,依靠況天的老關係,對寧波道上的朋友繼續發揮著相當大的影響力。 大江盟自從接手瀟湘館之後,才迂迴進入了寧波。宗設集團覆滅後,海上四大 貿易港口之一的松江漸漸有落入我控制範圍的跡象,讓大江盟不得不放棄松江的經 營,而泉州向來是南少林的天下,廣州又鞭長莫及,大江盟揮師寧波也是迫不得已 的選擇。 因為宗設集團的覆滅,江湖各大門派已經領教了軍方的威力,一旦過度走私引 起朝廷不滿,滅門之災頃刻而至。 大江盟放下白道身段,經營利潤極其豐厚的妓院賭館,就是為了讓幫中的資金 有著相對合法的來源。 大江盟和鷹爪門關係極其密切,兩家的業務沒有一點衝突,甚至鷹爪門武館的 弟子還比別人更有機會在瀟湘館找到一份不錯的護院工作,兩家配合得相當默契。 隨後,鐵劍門總舵遷移至甬,表面上寧波道上風起雲湧,但我卻隱約看出三者 之間的關聯。 鐵劍門對外宣稱,自己的總舵由杭州遷至寧波,是因為大江盟在杭州擁有龐大 的勢力,自己已沒有了發展的空間。 這話本就有點勉強,萬里流好歹也是杭州知府文公達的小舅子,文公達雖然看 他不順眼,可對大江盟同樣沒什麼好感,一旦兩家有衝突,就算大江盟的後台是丁 聰,丁聰也不會一點面子都不給文公達的。 不過,既然萬里流選擇出走,那麼總舵放在寧波倒是許多人意料之中的事情, 一來大江盟沒有在寧波建立分舵,二來鐵劍門十大門派的名頭,也讓它在聲勢上壓 了鷹爪門一頭。 不過讓人感到費解的是,一向對大江盟頗有微詞的鐵劍門並沒有從事萬里流相 當感興趣的風月行業直接與大江盟競爭,而是在寧波開設了一家武館與鷹爪門搶飯 吃。 武館並沒有多大賺頭,一年的淨收入充其量不過兩三千兩銀子而已。萬里流、 宗亮他們個個都是大手大腳慣了的主兒,這點銀子根本不夠用,甚至連維持十大門 派的臉面都有些捉襟見肘。 鐵劍門和當年的春水劍派還不一樣,全武林的人都知道,無瑕是個簡樸的人, 像齊放五十大壽這樣的武林大事,也不過送上二十四兩賀儀罷了,換作鐵劍門,就 算是加倍,大概也會被人恥笑的無地自容了。 鐵劍門肯定另有賺錢的途徑,和鷹爪門的競爭不過是個幌子而已。如果我的判 斷無誤,鐵劍門和大江盟果真是丁聰的左膀右臂,那麼鐵劍門在寧波幹的勾當就呼 之欲出了,而大江盟經營的瀟湘館則是鐵劍門的掩護,這種運作的方式幾乎就是當 初宋廷之宗設聯手走私的模式的翻版。 丁聰雖然深蘊官場之道,可他並不懂得經營,就像我雖然是武學的天才,甚至 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可兩軍交戰排兵佈陣,我不如沈希儀、宋素卿是一個道理。 為了殺人滅口而逼得宋廷之反水,是丁聰最大的失誤。當然,這也是機緣巧合 形勢逼人,倘若不是因為宗設覆滅的太快,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讓他不知道我們 究竟從宗設那裡得到了多少情報,從而慌了手腳,被迫作最壞的打算,他完全有能 力通過其它手段保住宋廷之。 缺少了宋廷之這個經營天才,丁聰大概也想不出更好的賺錢途徑,除非他完全 放棄走私,否則,宋廷之設計的經營方案對他就始終擁有強大的誘惑力,關鍵是宋 對他有多大的威脅。 但宗設的棺材本被人取走一事,很容易讓丁聰理解為宋廷之只有金錢方面的願 望和要求,而朝廷的動向也支援宋廷之沒在官場上扳倒他的企圖這一判斷——宗設 一案基本上已經結案了,留了點尾巴卻是關於我和沈希儀有沒有冒領戰功的,與他 丁聰毫無關係。 這種情況下,他很有可能再度走私,畢竟,自己掏腰包養活鐵劍門的一干大爺 和自己的秘密保鏢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朝中的王公大臣也需要銀子打點,而注重官 聲的他,又不可能在浙江橫徵暴斂,收受賄賂。 可鐵劍門為何此時卻突然土崩瓦解了呢?無論是走私也好,對付我也好,鐵劍 門都有著相當大的作用啊! 「宗先生,就算萬里流敢做敢為,他也不過是個莽夫而已,或者,他更像一個 可憐的傻瓜。說實話,我看不出他有什麼才能能籠絡到像宗先生你這樣的高手,所 以我懷疑,拒絕參加武林茶話會八成是你們——你和練達、齊默等人的意見……」 「動少此言差矣!」宗亮打斷我的話頭,正色道:「萬門主乃是一門之主,我 等自然是以他馬首是瞻!」 「哦?那我且問你,萬里流死了嗎?」 宗亮搖搖頭。 「萬里流既然沒死,鐵劍門何來風流雲散?!光是你和練達這兩大高手,就足 以支撐鐵劍門直至萬里流康復了!」 宗亮頓時啞口無言,吭哧了半晌,才道:「萬門主已經沒有復原的希望了!」 「啊?」輪到我吃了一驚,老南下手雖重,卻尚未達到致命的程度,甚至唐天 文的內傷都遠比他嚴重,按照我原先的估計,雖然他即便改了主意也肯定無緣參加 武林茶話會,但兩三個月後,無論如何也該復原了,怎麼能說他沒有復原的希望了 呢? 「看來動少得到的情報並不詳細。」宗亮緩緩道:「瀟湘館一戰,唐門不僅派 出了唐天文女婿這一秘密武器……」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特意多看了我幾眼, 那眼神似乎在說,我有很大的嫌疑,就是唐棠的神秘夫婿。 直到我皺起了眉頭,他才接著道:「更讓人吃驚的是,唐門籠絡到了一位武功 不在我之下的高手,此人正是名人錄上的神秘人物——魚少言!」 「魚少言?名人錄排名第二十五的那個魚少言?」 我裝出一副吃驚的模樣,心裡卻暗自一歎——老南,看來不光是我一個人看出 了你的出身來歷,真不知寧波這一趟帶給你的究竟是福還是禍,而宗亮亦不愧是少 林寺精心培養出來的傑出人物,他的見識和眼光可能甚至還在我之上。 「不錯!」果然就聽宗亮繼續揭開老南的偽裝:「魚少言雖然和恆山的那個大 美女練無雙以及來無蹤去無影的殺手『流風』並稱名人錄三隱者,可他的閻王令畢 竟有人見識過……」 似乎是想起了那晚的一戰,宗亮的眼神明顯熾熱起來:「很久沒碰到這麼強的 對手了!內力深厚,招式精奇,而且,武功分明是和江湖第一高手孫不二一脈相承, 極有可能就是孫不二的親傳弟子,這樣的人物,真想再碰上一次,好好地打上一場!」 不過,他很快就平靜下來:「動少,你該知道孫不二獨門武功蒼龍勁的威力究 竟有多大吧,閻王令雖然沒刺中萬門主的心臟,可蒼龍勁卻把他心臟附近的經脈盡 數毀去了!」 「竟有這事!」 我感歎了一聲之後便沉默不語,臉上微微露出一絲訝色,似乎是被老南也就是 魚少言的身份和萬里流的傷勢所震撼。可我心裡卻明鏡似的,老南如果真的毀了萬 裡流的武功,他早就告訴我了,關於萬里流的傷,不是宗亮撒謊,就是有人動了手 腳。 沉吟了半晌,我突然問道:「聽說,魚少言當時的對手是宗先生?」 「那是後來的事情了。」宗亮似乎覺得自己有點言多有失了,藉著給我斟酒的 當兒,一邊不著痕跡地打量我,一邊緩緩道:「我最初的對手是唐棠,這位唐大小 姐的武功一樣不凡,名人錄三十六,我看都低了。好在京城死了個唐五經,不然… …」 他哼了一聲:「唐門還真是臥虎藏龍!」 「宗先生八成是動了憐香惜玉之心!」我故意表露出我的疑心,表明我並非不 知當時宗亮並未全力以赴,隨即又把話題從唐門身上拉了回來:「能看破魚少言的 來歷可不簡單,不知道宗先生以前行走江湖用的是什麼名號,竟是這般見多識廣!」 「我也是在他傷了萬門主之後,才隱約猜到了他的來歷。」宗亮一窘,訕笑道 :「後來和大江盟的人互相驗證,才終於確定了他的身份。」 宗亮自然不肯暴露身份,把事情推到大江盟的頭裡就合情合理,因為我知道, 孫不二和齊放的關係很微妙,齊放瞭解孫的武功特點一點都不奇怪。 不過,宗亮的措辭卻頗耐人尋味。眼下在寧波,大江盟裡有資格和他一起探討 武功的,除了齊放之外,大概只有宮難、李思了,他們幾個都是江湖的名人,可他 竟然連一個人的名字都不提,只籠統地用「大江盟的人」代替了,加上他說話當中 不自覺流露出的表情語氣,我立刻明白,他或者鐵劍門與大江盟之間的關係實在是 糟糕到家了。 彼此看不順眼的兩個門派偏偏有著牽動江湖局勢的合作,只能說,他們的背後 是同一個身影。 「既然萬門主重傷難癒,你或者練達為何不挑起鐵劍門這付重擔呢?難道是有 人從中作梗不成?倘若果真如此,我倒願助你一臂之力,不過,我有個條件……」 我試探道。 「是要敝門改變在茶話會一事上的立場吧,動少,恕我直言,這似乎不太可能。」 宗亮雖然微微有些意動,可還是立刻斷然否決了我的提議:「覆水難收,動少不會 逼著萬門主食言而肥吧!」 「此一時彼一時,何況,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微微一笑:「其實,如果鐵劍 門真像你說的那樣完蛋了,江湖上又有幾人還會理會它對茶話會的態度呢?說來, 鐵劍門垮臺最合我的心思了,我只是替你宗亮惋惜罷了,好不容易找了個能在江湖 拋頭露面呼風喚雨的角色,可轉眼一切都成了空,你以後又將何去何從?」 -------- 爬爬書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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