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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花叢 ( 下 )






第九回 恨前仇糾黨雪恥 苦讀書獨立登科

詩曰:

書生未遇時,受人無限欺;
奸計紛投至,兇徒難展奇。
惟有苦攻書。預期折桂枝;
穹蒼不負人,一舉便成名。

話說宗師發案,文英是一等一名,天表是六等六名。文英聽得案發,親自往看,見自己高取,又見天表是末
等,心中欣喜。天表意氣揚揚亦自去看,見文英是批首,自己六等,心內怡然,以等多者為高,只道有了科舉。

又道:「我平日不肯讀書,今突出一名科舉偏是難我的事。」

你道天表為何等慫識優劣,只因他的秀才是乃兄在日所薦,自來專以告病遊學為名。不想此番興高,定要赴
考,依舊把衣巾送還。過了潮,宗師掛出牌來,限十六日發放江寧一郡秀才。

這日秀才齊集,取在前列者揚揚得意,取在後等者面如土,俱在堂前伺候發落。少刻宗師升堂,先發放府學
畢,隨發放上元縣第一。

便叫文英,文英上去,宗師展卷讚道:「你文章根極性理,稟經酌雅,開合起復,悉歸於法,特為首拔。前
日之事,若非本道開例穴就,恐你大有不便。今後須要珍重,努力攻書。」

文英再三致謝,領了花紅紙筆迎出大門。

天表等待多時才叫著他,他迎著笑臉過去,宗師見了大怒道:「為人輕狂,何曾親見詩當。怪道你的文字就
如烏龜尿也比你還長。話不成話,字不成字,有 面目列在學校,惟有捉姦事體是你慣家。」

隨喚教上把他除名,立時逐出。此日天表被逐回家,十分忿恨。

前日因文英之氣,今日受發落之辱,心上愈加懷憤。想了一夜,天明起來,請出考卷並銀八錢,付與梓人刊
刻。兩三日板成刷印起來,又作幾句不平的批語一併刻了,送與諸友。那批語上說道:


善相文者,必知文實可嘉而後嘉之,文實可貶而後貶之。不知相文者,大不然。如錦之試整文總不試四百,
其字句句皆精,字字皆通,竟以六等見賜,錦其其心乎?今特梓而出之。廣送在庠諸友一觀,以扶公道。庶
幾夭理人心猶存一脈耳。

劉錦自識

印完逐帖分開,寫下幾百張,著人沿路散去。有與他相好的,都來勸道:「吾兄此試其貧有屈,只是批語其
傷當事,萬一宗師聞之,未必無事。」

天表心中猶憤憤不平。後來宗師果然知道了,出了火籤立刻拘到案前。

宗師喝道:「不知死的,你自己胡言亂語還不知羞,反又刊刻廣送。」

叫皂隸打了三十板趕出。有些班役隨他到家索包,只得對了一兩二錢送他,才各散去。明早叫了一乘轎,抬
回莊去。也覺痛疼異常,將息了兩月,方能如故。自覺無顏見人,只得靜坐莊上,吃些清閒酒飯。

且說文英自考了批首,天表六等,心中稱意。不料刻卷廣送惹出禍來,更覺奇異。時桂花盛開,文英與小姐
步到芙蓉軒後花間賞玩。有詞為證:

花則一名種分三色,嫩紅嬌白妖黃。
正清耿佳景,旖旎非常,自然丰韻,開時不惹蜂亂蝶狂。
把酒獨酌蟾光問光,神何屬離光中央,
引騷人乘興廣賦詩章,幾多才子爭攀折,桓娥三種清香。
狀元是紅黃,為榜眼白探花郎。


《右調 金菊對芙蓉》
二人向芙蓉軒後看看,日色將午,方 回房。夫人喚秋香接文英、小姐去用膳。

夫人對文英道:「我之倦倦相留者,意欲從容就此祖爭,只為那厭物妒忌,不期宗師有此雅愛,不論姦情反
為媒妁,其仁人君子。可欽可敬。」

文英道:「這 因文章之力,宗師先已屬目,邊值此事到前,便開恩於我。」

你看夫人見女婿取一名科舉,領出花紅紙筆,又見天表做出這醜事,愈敬重文英。

一日,文英往街上閒步,見一家門首撐起布篷,挨擠多人。文英看是相士。只見那壁上掛華兩句詩:

識天下隱名宰相,如世上末遇英豪。

只見那相士又口中念著四句道:

石崇豪富范丹窮,早發甘羅晚太公;
彭祖壽高顏命短,六人俱在五忖。

這四句原是相士開口攔江網,指望聚集人來,便好得紙包騙分文。那相士也有眼力,在人叢中獨向文英,把
他自上而下仔細相了道:「尊相眉目生得清秀,氣宇軒昂,況又貴骨非凡,應在少年科甲,還有鼎甲之榮。
只是尊面有些黑氣,日下恐有小人暗算,過了今年便交好運。」

文英欣喜,包二錢銀送他,欣欣回家。看見天表在廳前小遺,文英只得近前唱喏。他雖回一揖,其實慍見於
面。自此一來,再無回莊之念。想在家要與文英尋非生事,竟在家中往下。

那文英是個聰明人,見他顏色不悅,便逆來順受,分外小心謙敬。這天表包藏禍心,只是要害文英。

適有一人來拜,道是天表密舉是上渠虎山。天表出迎,竟攜手到靜密之處坐下。

天表道:「弟與你無有不解之仇,意欲設計害他,兄可為弟謀之。」

虎山道:「他有了科舉,若不及時下手,此氣何由得出?不若糾集黨伴,在門首伺候,待他出來打得半死便了。」

天表道:「此計大妙。」

兩人計定,天表就回莊上。凡是牧牛牧羊種田種園的村夫,一齊喚來。頃刻聚了五六十人,天表取銀二兩買
了酒肉佳餚款待眾人。

酒至半酣,天表道:「我與小龐仇深切齒,明日你們隨我入城守在我家門首,看他出來著實打他一頓,我才
少息其恥。」

眾人滿口應諾。

次早,天表領眾人來到城中,又去尋那賣肉的王八、殺狗的朱七、賣俏的顧阿祖,皆是無徒光棍。

朱七道:「既有此事,須多邀人日夜把守。」

天表道:「我昨日在南莊帶五六十人在此,今欲借重三位為統領。」

就取出三封銀送與三人。朱七就挺身如報父仇,派三十人管大門,又派三十人管園門。排列已完,天表趨進
家中。聽得書聲,天表心生一計誘他出門,就走到書房。

見了文英,兩人坐下,天表道:「今日是迎城隍會,我進城來一路真正好看,特來約你去看。」

文英道:「侄願閉門讀書,不喜路途挨擠,不敢相陪。」

天表見哄不出,只得到夫人裡邊去了。文英館中一個小 名阿王,他偶然出門,見四下俱是人排著,悄悄來說。

文英想道:「莫非這奸棍要來害我?」

又見秋香來說道:「我在月台上,望見園門外崎十餘人,不知何故?」

文英大驚,侯內廂,把前後門之故與小姐說了,便道:「定是天表要來害我,我今遠遁幾時,待秋闈得意,
他自然順從。若只 庭不出,萬一夜間捱入,其奸謀來侍。我想王年伯現今告假在家,滿城皆畏懼他,不如
修書一函達他。」

遂舉筆寫道:


旬餘不及走候,鄙衷負歉。茲有奸棍劉天表毒如蛇 ,聚集六十餘凶,把持前後門來害小侄。恐黑夜潛竄入
內,便墮其術中矣!敢求年伯尊輿黃蓋並盛,使三四人來到妻家,小侄閃身而出,庶可免此厄耳。特此走懇
王老年伯大人尊前。


寫完即忙對園喚人持去。文英把衣服書籍收拾了,進與小姐相見。

小姐含淚不捨,文英道:「我今一去,那光棍自掃興而退,日後我偶來仍可相親,只是權作躲避之策。」

忽見一人步入,文英伸頭一望,卻是轎傘到了。

忙與小姐揮淚作別,趨走出來,將書籍衣包放在轎內,文英便入轎坐下。轎前黃蓋,轎旁家人隨行,抬出大
門而去。那班奸棍曉得是本城王鄉宦,眼睜睜不敢動手。

再說天表坐了半日,又到書房來尋文英,卻是鎖扣。進門一問,並不見蹤影。慌忙趕出門首問那些人道:「
你們守了多時,曾見一後生溜出麼?」

眾人道:「但見王鄉宦抬進抬出,何曾見是後生?」

天表道:「畢竟這乖賊放走了,你們且散去,只是空勞眾位。」

那文英坐了轎,來見年伯,王鄉宦正色道:「年侄前程萬里,怎把身置在險地,況秋闈在邇,尤宜刻志攻書。」

文英致謝道:「若非年伯雅愛,幾為棍徒所辱。」

話畢就回家,見母將前杓說,母親大驚。

文英道:「科場在邇,欲把經書時文二三場之類,預為溫習,只是沒有幽靜之處。忽聞得張、任二友俱有科
舉,在一個古寺內肄業,我不若往昭二人,同他們作伴。」

便尋到古寺內,見垂楊清溪,果是個幽靜寺院。有唐詩一律為證: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萬籟此俱寂,惟有鐘磬音。

文英便往房頭訪問,長老隨指引張、任書房之內見了張、任。即將伴讀之事與張、任一說,張、任應承。

文英遂回家,喚家僮挑了行李並衣服書籍即刻挑來,三人切磋琢磨。

你看天表見文英一去,便對夫人道:「文英前日同我到江陰去,我把幾個筆畫多的字問他,就不認得,還去
進什麼場?」

夫人道:「他吟詩作賦,俱是來得。」

天表道:「如今世上人誰不曉得做幾句打油詩,這折油詩能騙別事,難道舉人進士也是騙得來的?如今把侄
女另覓佳婿,不然那舊病又要發了。」

夫人聽說,與他爭鬧,放聲大哭。他只得仍回莊。

自此文英一月一回與小姐一會,其餘在寺中苦讀。俄而冬盡秋來,又是一年光景。與試官已到,初六日進
。到了頭場,文英喜得題目湊手,七篇文字盡皆稱意。二場、三場,無不中式。

過了十五,文英與張、任各寫出闈牘,互相讚誦。候至出榜,文英果中第二名,張子將中在二十名,唯有任
伯衢落在副榜第一名。

文英歡喜之極,那些親友莫不 送賀信,登門求見,真個一時榮耀。文英吃過鹿鳴宴,迎將回來。比那案省
進學更加百倍。拜了祖宗母親,次早便去拜夫人並見小姐。

你道房師是誰?原來就是上元縣知縣趙公。因他是詩經都好,文英也習詩。

進見之時,再三致謝。趙公笑道:「當日進學是我超拔,今又是我首薦,終久在我門下做門生。」

文英別了趙公,便去謝大座師,會諸同伴。趙公便將旗桿牌匾吹打送來。

文英著人把旗桿豎起,牌匾高懸。來往之人看了,誰不欽敬?天表再敢糾黨毒害文英嗎?恐未必然。不知春
試更得聯捷否?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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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長安捷報狀元郎 金陵錦衣歸故里

詞曰:

藜大映寒膻,鐵硯磨穿,春雷忽向禹門喧。
嚼盡黃 商徵韻,選中青錢。
御試綠袍鮮,豐 翩翩,紫騎嘶到杏花邊。
十里玉樓爭注目,魂煞嬋娟。


《右調 浪淘沙》
再說文英中後,心中快樂異常,取出闈牘速刻朱卷,寫下許多拜帖,以待朱卷完工,便可往拜親友並諸同年
。將及十餘日方 板完。連忙完得印訂事務,又是十多日,文英 得出門拜客。文英家中向來原是乏價的,
此時竟有三匹人跟隨。

不知世俗惡薄專有一種人等,一科新舉人出,便去投靠著,名曰:「靠新貴。」待得官高位顯,家主有了勢
力,他便虎視眈眈擇人而食,豈是些賢良人物!

卻說天表是個勢利人,起初謀害文英,又要轉嫁侄女,一見文英中了,便袋許多盛禮致恭伏罪。

文英拜客回家,他便傴僂足恭出外相迎,笑容滿面,如坐人於春風和氣之中。文英見他禮物樂得收下。

又看此鞠躬之狀,前日之事就消釋了。及至見了夫人,甜言美語,百般奉承,嘻嘻笑道:「嫂嫂今日有了好
女婿,連我臉上加了十分光彩。」

夫人道:「前日被你捉姦到官,使我女兒出乖露醜,就有些光彩也與你無涉。他今日舉已中了,你快去做怎
樣的大官,在此何干?」

天表滿面羞慚,坐立不安。少頃小姐出來,又假意說道:「侄婿之中,只因我前次激勵得緊,他方肯苦志寒
窗,今日幸登金榜,你看這次叔叔有功麼?」

小姐背面不應,他又笑戲這:「做了舉人奶奶,把阿叔都不瞅不睬了!卻無是理。」

小姐勃然怒道:「前後門攔埋伏多凶,不知誰人毒策?若非巧計脫身,怎有今日,忍心害理,其此為甚!」

天表甚覺沒趣,怏怏而出。

文英為著大座師在館,日日清晨要去參見。那些同年都來同謁,參過座師,又要往謝按台並各房師。眾人隨
自散去。文英拜完同年,那回拜送朱卷的紛紛到來,文英應接不暇。

親友中,有當日未曾送賀信的,如今又來補送。文英只得將前番的、現今的,一一請來看戲飲酒,以了此局
。那張子將與文英同在趙公門下,他家賀富厚,便捐賀請一房年友相接,文英只得也去赴席。

那趙公一房,取得八卷門生,其首即是文英,特薦經魁,主司准之。到張子將已是第三捲了,趙公心中最得
意的是文英。忽一日,見報到欽召趙公,說是錢糧催徵得足,居官清正,頗有才幹,不畏煩劇,特召進京考選。

趙公喜不自勝,把科道官職就穩拿在手裡。連忙打點行囊,交割錢糧並名樣冊籍,辭別上台,文英置酒作餞
。到了明日趙公起身,文英遠送到二三站路外,方 回家。

是日就與小姐商議,道:「我們二人今日成全夫婦,皆賴王宗師之功。聞得初三是他誕辰,不可無禮往慶。」

文英立時袋一副盛禮,以酬當時作合之恩。那禮規寫道:

謹具

壽幣肆端 鮮魚肆尾 壽燭一對 壽仙一座
鮮肉二方 壽麵一盤 生鵝一對 壽糕一盤
生羊二隻 生雞四隻 壽桃一盤 春酒二壺

奉 申 祝敬


門生龐國俊頓首拜
到了初三,文英將禮帖交與從者,坐了大轎往見宗師。文英一至,宗師當堂相見。文英即將視帖遞上,宗師
展開細看,殷殷致謝。便把壽幣壽仙壽酒收了,餘皆返璧。

文英抽身告別。回到門首,只見張子將的轎也到了,文英邀入坐下。

張子將道:「年兄何來?」

文英道:「特去拜王宗師生日,不期兄來賜顧,剛剛相遇。」

張子將道:「如今已是十月外,我輩同年起身會試者,足足去了一半。小弟揀定十五起程,年兄可整束行裝
與弟偕往,不可遲延。」

文英道:「月半邊,再捱不去了,領教!領教!」

及送子將出門去,便與小姐言之,竟接母親一同居住。惟候十五日下舡。收拾衣服鋪蓋,帶了二百金盤費,
三個僮僕。

到了十四晚,夫人備酒款待。明早把行李先發下船,自己別了母親並夫人,文英與小姐依戀不捨,只得揮淚
而別。幸有子將同行頗不寂寞,出了南京,一路上便勤心讀書,將有兩個月才到都門,賃下寓所,子將、文
英互相砥礪。只聽得前後左右皆是吟誦之聲,愈加興高。

到了二月十五日,三場已過,文英闈卷又做得清新可愛。

等至揭曉,文英中在第十二名進士。那張子將竟遭點額,連茸嗟歎,便與文英作別道:「年兄今日已作天上
人了,小弟情興蕭索,准在明早就要回家。」

文英置酒作餞,又將十二金作贐,張子將帶領童僕,先自回去不題。

再說文英到了三月初三日殿試,此時盡挾生平抱負,竟吐胸中錦繡。獻策金門,皆欲奪取天下大魁。不桀英
中了狀元,侍臚唱時,竟選了翰林院編修。

文英步進殿前,謝過了聖恩,欽命遊街三日。

辭朝出來,宮花宮袍,閃閃爍爍。到得丘鳳樓前,府尹將轎來接。抬到堂前,府尹備筵款待文英,此時榮耀
無比。那些在京大小官員,無不厚禮申賀。

便差報子往江寧府劉狀元府中報捷,報人稟道:「老爺姓龐,為何要報到劉狀元家去?」

文英道:「我因贅在劉府,太夫人亦在彼處,所以先要打頭報去。」

報人星夜飛奔來到江寧,竟往劉府報捷。舉家聽得文英中了狀元,真是喜從天降,便把報人留在家中住了,
忙接天表回家打發賞賜。

天表與夫人爭競出門,文英進京幾時,並不回家一次。聽得文英中了狀元,追悔無及。又自撥量道:「當今
之世,倒是勢利些方行得通。我今回去說幾句勢利話,斷沒有怪我之理。」

趨將回來,但見喧闐鬧吵,俱是宦家來賀的。

天表見了小姐,深深拜揖道:「狀元夫人,愚叔特來賀喜。」

小姐連誇叔叔深謀奇計,致有今日之榮。

夫人道:「前日招了龐生為婿,你說是玷辱匾額。今已得中狀元,便翁婿一般,並不見玷辱之處。」

只因報人催促起身,遂命天表酬謝送出。

次日,江寧太守得了試錄,恭送旗匾以表其門。又建狀元牌坊,母子婆媳喜出望外。又把門牆改得齊齊整整
,凡是天下之人,誰不記得龐狀元。正是:

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文英授了翰林官職,雖欲請假還鄉,奈非三年例假焉得告歸?京中官長看他年紀幼小,姿容如玉,誰不讚美
。有一當推閣下姓方,名之傑,生得一女,年已十六,只因不肯輕配,以致尚未許人,必擇少年狀元便諧伉儷。

一見文英,心中如得至寶,不忍撇下,煩通政司孫相德作媒。

文英正靜坐中堂,只見一人報進道:「通政司孫爺來拜!」

文英連忙出迎,請到堂前坐下。

文英道:「有何見教?敢蒙下顧。」

孫公道:「閣下方彥翁仰慕大才,有一愛女欲以龐兄為婿,特托不佞做媒,幸勿推卻。」

文英道:「晚生名微德薄,已有妻室,只是未曾送進,此事萬難從命。」

孫公道:「既然如此,也不敢相勸,容俟回覆彥翁,再當請教。」

言罷起身別去,便見方彥翁,將文英之言細述。彥翁不悅,又煩孫公再三致意。孫公只得又見文英說道:「
方 轉述尊意,彥翁大有不悅之色,只怕這親見能固卻說合。堅執不允,只恐日後變生不測,還要三思,勿
貽後悔。」

文英復如前言,那孫公也有些厭煩,一去竟爰彥庵,雲是不諧。

彥庵正在大怒邊,王敬齋來望問道:「先生何故不悅?」

彥庵道:「我將愛女願與龐狀元作配,他只雲有妻不從。」

敬齋道:「那龐生是我年侄,他原娶妻二年。今科新探花李元,此人才貌與龐生不相高下,且僅十八歲,尚
未有妻,先生不若招為佳婿其相湊合。」

彥庵便又煩敬齋作媒。不想敬齋一說,他便應諾。文英要接家眷進京,因無正人可托,止天表是個呆物,只
得中止。

忽一日餘五求見,文英邀入書房,亮明道:「前日匆勿造賀,尚有一事未及細談,不知龐爺要納如夫人否?」

文英欣然道:「若薦傾城佳麗,願求執柯。」

亮明道:「有一捨親周生取妻美娘,成親未久,出外而亡。此女既無所歸,應須改嫁若朽,忝在通家。只因
此女國色無雙,為此造府通知。若龐爺肯納,不須聘禮,便當送至。」

文英道:「既承厚愛,怎有不其聘之禮?」

袋彩緞四端,聘金六十兩,遣人隨著亮明送到周家。亮明因為趨奉文英,把那禮物一概返璧,反添上尺頭四
疋,皮箱二對。那夜成親,文英滿心歡喜。自後,兩人雲雨之情,無暇細述。

過了兩年,文英便要請假還鄉葬父。一本 呈,已蒙爺允。文英遂擇好日起程,有此表班,又新收些僕從,
共有三四十人,雇了兩隻座船。文英辭朝,別了同僚各衙門官府,趕著黃道吉日,齊上船去。把欽假牌掛在
船頭上,不住的吹吹打打,一路上往來舡只惕,無不趨避。

每到市鎮上,三聲大炮,地方官府無不出迎。凡是同年故舊一拜留酒,就住下幾日。路上捱停了日子,至潺
方到金陵。先喚人通報家中,把兩套鳳冠霞帔,送與母親、小姐,天表並親友一齊出郭相迎。正所謂:

貧居鬧市無人問,貴在深山有遠親。

次日,文英進城,向府某取了四十名皂快,排列執事,乘著大轎,三班吹打,鳴鑼響道,一徑抬到門首。但
見門閭輪換,鼓樂喧闐。一進中堂,走下轎來,拜謝母親,又拜夫人。隨與小姐會禮,又喚美娘出轎,逐位
拜見。小姐甚是賢慧,竟無妒忌之心。

當晚天表叫班戲子,排列酒筵,與文英接風。文英只得領席,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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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假滿還朝攜眾妾 難逢前途仗一仙

詩曰:

憶逢天顏年已餘,策蹇燕都正奮翮;
一心慾望盡臣職,無奈半途遭險厄。
扁舟頻與巨浪游,神仙擁護散鴻蒙;
攜妻握妾赴皇闕,曳履登朝君非格。

次日,文英用完早膳,凡是撫按以及司道、府縣,俱辦禮來慶賀。又有本城鄉紳同拖來慶賀,擠做一團也不
及會。只得以另日相見之說婉辭紳袍。文英應酬當事,足足纏了一日。惟有王宗師現升福建福寧道,他知文
英初回無片刻之假,到次早,親來探望,文英迎接邀入中堂,王宗師先將賀禮遞出,依師生坐下。

王宗師道:「賢契昔為偷花容,今作狀元郎,可見蝶戀蛛網之作一大姻緣矣。」

文英微笑道:「若非老師洪恩造就,幾為縲 中人,焉敢相接日?」

王宗師茶過數巡,欲待起身,忽聽門首鼓樂聲響。

文英問是何處來的,眾人應道:「劉二相公來作賀的,聞得道爺在內,不及進來。」

王宗師問是何人來?

文英道:「就是妻叔劉錦,當日與門生作對的。」

王宗師道:「我觀此人狂妄異當。」

話畢,便起身別去。天表遂抬了厚禮,趨進當前,不知廂房內有些親戚,竟扯住文英圓領袖子打一個軟滕,
文英把手抱起。

有詩二首為證:

只為心中抱不事,曾無委助待書生;
今朝一舉成名日,暇底須防不認情。

其二:

輸情下禮佛前非,不是今日損威儀;
若得狀元心轉日,死灰還有復燃機。

明日文英回拜官長並紳袍親友,一連潮方盡。又有人出帖來公請,有獨自私請,有請登山的,有請玩水的,
文英日日被請作醉鄉人。文英有表姊桂萼,聞得表弟榮耀,便來往候。

時陳氏已歿三年。見了姨娘李氏,訴及無所依歸,泣訴不止。文英與他原有夙好,雖然他年紀長些,意欲納
為第三位夫人。

向小姐跪下道:「不瞞夫人說,下官與桂萼姐原有舊情,啟人寬容,納為副室,尊意若何?」

小姐扶起道:「妾非妒婦,何作此狀?」

口雖如此說,心中又自嗟歎道:「他有了一個美娘,又思量什麼桂萼,我又曠三年有餘,他今榮歸十餘日,
並不與我少叔歡情。」

心內有些不悅。文英這晚使與小姐一會陽台。

正是新娶不如遠歸,兩人歡情不及細述,


有七言絕句四首為證:
恩愛輕分幾度秋,羅 濕盡淚交流;
今宵重整鴛鴦被,撇卻年來幾許愁。

其二:
燈前盡訴別離愁,只有相思無盡頭;
最是情風明月夜,癡心一片倩誰收。

其三:
花開花落又開花,得意皇都便省家;
不是一番能努力,幾乎落魄滯天涯。

其四:
從來久別賽新婚,握雨攜雲總十分;
莫把工夫都用盡,留些委曲再溫存。
卻說桂萼在家止與姑姑瓊娥作伴,不勝寂寞,因而談及陳次襄被人誣害系獄,桂萼稟知李氏轉達文英。文英
細知由情,登時去拜太尊,備說次襄被害系獄,太尊立刻釋放。

原來王三曉得次襄豪俠,不肯讓人,惟恐縛虎不倒,反受其傷。所以絕其音信,必欲置之死地。幸而遇著一
個獄吏喚做邱八兒,曾受次襄恩惠,仗他一力扶持,不致餓死。

次襄放得出門,便向文英跪謝道:「意謂終在囹圄,詎想龐爺恩救。自慚力弱,無能可報,惟有至家當以小
姬奉酬。」

文英大笑,兩下散去。

不移時,次襄復至,對文英道:「小姬在此奉充箕掃,幸乞莞納。」

文英款留次襄,他只是堅辭遠蹈,便欣然收下領見小姐。

小姐勃然道:「既已送來,怎好發還,如今卻不便再娶了。」

文英道:「並無分文為聘,何可拒絕,再收了秋香,便心滿意足。」

小姐聽了笑而不言,文英此時就有一妻四妾了。

一日,文英母親道:「汝回來月餘,當往墳前祭祖,以盡子孫之禮。」

文英便擇吉日,邀至親同往墓上拜奠。蚶祭物,坐了大轎,吹打出城。各處祭掃畢,即喚風水先生於祖墳上
看塊好地,完了葬親一事。

是日,文英把祀祖錢餘令眾人享其福惠而散。天晚回家,文英見一人來稟道:「提學王老爺任期限急,准在
後日上船,特差人稟上老爺。」

文英聽了,即取 十金作贐一席戲酒送行。迨飲至盡量,王宗師致謝起身就回。不題。

再說文英每撣小姐之忌,而愛四姬之趣,因以後邊曠地,喚匠人構造書室。又疊山鑿池,廣栽花木,每日焚
香宴坐。至若四姬也有喜說喜笑,也有好吹好唱,終日縱情狂蕩。

惟有小姐愛清淨,少笑語,為人持重,無輕俳之容,常獨坐一室不與眾姬為伍。

文英恐小姐怪他,常常入房安慰。原來文英門上,每日官府求見者,不計其數。他只是淡下財帛,那些相與
的當道反送情與他。

文英在家一年,已得四萬金。此時假期將滿,聖上差使臣 旨相召。文英不敢遲疑,收拾行裝起身進京。帶
了母親、夫人及小姐、四姬並美婢、童僕,一齊上船。

李氏、夫人後艙,小姐中艙,四姬其為一艙。見舡中閉塞,不能行步,只是燒香下棋抹牌笑語。到日影過西
,便設酒筵接母親、夫人、小姐並四姬序次坐定,開懷暢飲,直至更深方各回艙。

文英先到小姐處,捧起小姐雙足,急以陽物搗入,往來馳驟有五六百抽,草草完局。又到四姬處,重整旗錦
,把四姬做個合歡大會。

文英睡在中間,四姬捻他塵柄,急先奪弄,先令美娘仰臥騰身而上,再令秋香、桂萼坐在兩邊,將美娘玉腿
各人抬起一隻,然後用力頂送,直搗重閃,那美娘遍身爽快,呼喚不絕。

文英一頭狂抽,又把那腳指插入瓊娥牝戶,惹得瓊娥不能自持,但覺牝戶酸疼難忍,文英把美娘放起,爬上
瓊娥胸膛,瓊娥急捻文英孽根塞進陰縫,一掀一頓,將有一子之數,只聽得秋香、桂萼叫道:「你們只管快
活,卻忘記了我倆個。」

文英即忙喚過桂萼,正要下卡,只因連戰三個,氣力有限,自己仰臥獨上,桂萼如飛跨起,將陰門套上玉莖
,肋力抽頂,也不顧搗碎花心,狠命一套一套的射個不歇,秋香等得焦燥,忙把桂萼扯下,文英又覺精力少
足,翻身騎上秋香肚腹,盡力奉承,足有八百餘抽,方 停歇,忽遠遠聽見幾個道人磬聲如沸,將一個詞兒
朗朗念誦,令人可聽。

他道是:

縱活百年終覺少,風塵碌碌何時了。
為圖富貴使機關,富貴來時人已老。
君不見留侯昔日尋赤松,陶潛解綬歸籬東。
知足不辱乃真訣,功成退步是英雄。
安得騎鯨上丹闕,且把一肩塵擔歇。
玉簫金管沙棠舟,間向五湖弄秋月。
苒指光陰人一年,勸君莫惜居酒錢。
不見秦皇與漢武,只今陵樹無寒煙。

文英聽完道:「這一首古體是警醒人,不可把「名利」二字虛哄過日。我想改仕歸林實是樂事,且再混幾載
,便可急流勇退。」

卻說天表見文英起身,他便心高氣硬,不肯回莊住。在樓門內,仍如當日做公弟的光景。交接官客轉將文英
妝頭。有不諳來由的,被他哄騙便把天大公事送與他。

有曉得其中情跡,只是淡淡相交,雖然如此,也還在文英身上趁些閒錢。文英知了風聲,恐玷自己官箴,心
中不悅。

凡是江寧官府選出,便親自囑咐道:「奸棍劉錦雖系親屬,不必以禮相加。」

如此數次,那些官府都知道了。天表自覺了數難移,依舊往南莊去了。

再說文英刎二十餘日,將到黃河口。忽天色昏黑,狂風驟雨,大波大浪,半日不止,不免有泊碎舡只之虞,
淹溺人口之悲。

文英道:「想是船中淫穢觸怒神朗城,今虔告天地龍神,請息尊怒。待下官虔誠備禮酬謝,幸勿見青。」

禱畢,忽望見西邊放出一條亮光,看見一個道人,口把法水亂噴,又將仙帚亂搖,道:「吾奉玉帝敕旨,龐
國俊逢此險阻已將一日,可作速蕩平,讓他前去。」

又道:「俺系地仙赤松,汝是吾一列之人,因汝凡心未盡,容當從容度汝,故來扶救。」

文英半空聽說,正欲謝問,只見那道人化陣清風而去,不見蹤影。自此風平浪靜,現出紅日。他人船內各有
損壞,獨文英的舡諸事保全,皆賴此仙之力。

便順風而行,不及潮已到都門。眾人把行李先搬進城,文英母親並夫人、小姐,俱穿紅圓領,頭戴翠花朵。
美娥四人也是滿頭珠翠,身上皆穿桃紅裌襖,三寸金蓮,娉婷 娜。三人上大轎,四人上小轎,一齊抬到署內。

文英等待事畢,方自進城。次早五鼓,於午門外伺候聖駕。

俯覲龍顏,奏道:「臣龐國俊蒙皇上欽賜狀元,除授翰林院編修,今假滿還朝,特來奏上,願效馳驅。」

聖旨命暫退原官起用,文英謝首已過,便自欣幸非常,且自回署。未知結局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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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歷久言尊富貴足 閱盡塵埃仙境高

詩曰:

人生百歲古來少,紅塵勞碌何時了;
富貴貪心只不回,使盡機關又已老。

其二:

子房辟榖求仙早,淵明拋棄玉斗高;
利祿淡泊能知足,身登玄圃棄蓬蒿。

話說文英還朝奉旨,仍將原官起用。只是職任清高,署位荒涼,無錢可覓,文英幸假歸時,說得些公事,聊
以將此度日。

迨至京、邸,凡要路衙門,就要厚禮供獻。少不遂意,便尋是生非。文英未免又費寮金方能無恙。自此朝則
入班執事,一日有半日之暇,非是同年飲酒談心,便與妻妾風謔。猜拳行令、賭色叫牌,無不備至。

過了一載,是大比之年,欽命文英典試盛京,為正主考。又發翰林院檢討史在廷為副主考。天下數限,惜盛
京額最廣,文英所取之士聯登甲榜者十之六七。詞林中誰不服其水鑒,俄而多士獻策金門,得占文英官職者
,亦有十餘人,文英深幸且喜。

凡文英超拔者,無不登堂求見,文英應接了潮,及看試錄,己曉得張子將中了二十一名進士,殿在三甲頭上
考定推官,一時未得赴選邊。

一日任伯衢特來拜望,文英道:「仁兄名列副榜,今因何事而來,北上乎?」

伯衢道:「幸遇恩典,凡天下副榜十名,俱准恩貢。晚弟叨其首名,今到都門來赴廷試。」

正在閒敘,恰值張子將亦來趨謁,三人相見坐下。

文英道:「將兄恭喜了,足為吾黨增光。回憶昔日分袂,今又幾度春秋矣。」

茶罷,遂喚擺酒,三人入席暢飲,都吃得酣醉,方作別而散。

伯衢待得廷試,選得知縣,過了三年才得換。自文英孤署昔署,幸有幾個門生在外作縣作淮官,頗有資囊,
常以厚質酬謝老師。那些入翰林的轉了三個,入科道衙門,一個差分兩,惟巡鹽不及一年,竟大有所得。

迨至覆命,將一少半送與文英。兩個一入戶科,一入吏科,潛消當道豺狼,凡尋著官司有一誤失,便具疏參奏。

兩人家資饒裕,不借此以為賄賂之門。明知老師清苦,常將寮金以供日用之資。隔了三年,文英方升翰林侍
贊。文英同榜李元,他得岳父方彥庵之力,不多幾年,便由翰林轉入右通政矣。

他與文英最契,常常往來。兩人面貌不甚懸遠,相好猶如手足。文英起初點了盛京主試,他也點了浙江主試
,少年鼎甲誰不喝采,凡二人所拔舉子悉,皆少年英邁,所獲佳文又如天生揚璧。所以覆命之日,皇上諄諄
嘉許:「龐李二主試,他人不若也。」

再說劉天表住在家中閣說事情,凡是江寧官不拘大小凡所選,龐文英當面有謗言,便誰來禮貌他?

一日,遇著江寧太守,是文英同年,他借此一脈便去往拜。太守竟不理他,他就怒氣沖沖,大相爭競,反受
了一場污辱。納悶幾時,冒一疾而亡。縱有陶朱之富,總無一子,亦有何益!那平日奸騙的與夫苛算的,俱付之東流而已。

文英還朝之後,小姐生一子,美娘、瓊娥各生一子。

文英大喜,愛如珍寶。過了週歲,將小姐所生名曰麟兒。美娘瓊娥所生,一名大兒,一名喜兒。至五六歲,
又請名師調誨,以期克繩祖武,無忝家聲。且又穎悟非常,相貌清秀,至十二歲便能吟詩作文。

文英自進京以後,約略算來,歷十餘年。不料由翰林竟累升兵部尚書。這一日閣人傳進,南京陳次襄拜望,
文英鞠躬迎入。

只見次襄竟是道家打扮,相見動問已畢,文英道:「自在金陵一別,忽又經十餘年,但不知大駕何往?曹夫
人在內,可要一會否?」

次襄答道:「在達人,視妻小如一粒芥子耳,會之何益?晚生年將強仁,並無兒女拜以相遺。薄座吩咐弟侄
,久已閒雲野鶴,到處為家,凡名山勝境無不遊歷。正恨日月易逝,有道難逢。既而過洞庭,舟泊岳陽樓下
,同舡有一老道,晚生與之談論,講到精微玄奧之理,其足令人撫掌,便拜他為師,遂至一山峰之下,猶如
蓬萊佳境。草舍數間,晚生修真煉性,靜坐十年。家師對晚生道:『龐尚書一介書生之狀元而至尚書,可謂
富貴極矣。他跟器不凡,你可度他前來,我有一個小札命汝持去。』」

文英道:「快取出來!」

便開看道:


憶昔足下還朝時,將到黃河口上,遭逢大難。若非老道救援,不免有覆溺之悲矣!幸今已是一十餘載,但令
官居極品,家處富貴,又非若俗骨凡胎,足下原是仙骨,眾夫人亦是仙姬。須知苦海無邊,極早回頭是岸,
一墮浮塵,那時悔之晚矣。今特告達,祈早卻塵埃, 侯駕臨,不勝欣幸。

文英足下


赤松道人白

文英看畢,忙將此字以示母親並夫人、小姐及丫鬟,眾人皆欣欣。

文英道:「我今官居上品,閱歷已久,富貴已足,不如洗渚塵,才為上計。常看那撇官的譬如泛海,不至覆
溺能有幾個?況且光陰易去,青春不再,人生世間,總是一場大夢。若再把富貴縈心,恩愛牽惹,焉得有超
凡日子?我今把欲網跳出,再不向虛浮世界尋覓,生活九州五嶽,從此逝矣!」

言罷,修了一回書,著次襄持去往復,次襄臨行,又題詩二句道:

餐芝辟榖終羽化,莫疑仙術是荒唐。

文英答道:

凡塵勞碌總是空,仙術清高子所衷。

文英立意已決,就上了一個告病表章。幸蒙聖旨准允,回籍調理。遂攜了家眷一同還鄉,便留幾個停當管家
。即將田產房屋、金銀財帛,分析三子,卻命家人管理。又訓誨讀書之事,示以無間。竟昂然揮手,帶了二
位老夫人及五位夫人,叫舡已定,命泊在河邊。

忽一日早起,竟下舡投太湖而去。你看他:

名載事朝廷,勳名著簡青;
位高恐被謗,身退恰全名。
花落能重發,人亡豈再生;
打破功名念,全無追悔心。

他人超凡入聖,便要廢許多修煉之功,惟文英一家原系仙種,不必修為,自懸以待之。那日去後,忽到一個
所在,桃花夾岸,高柳拂煙。山頂上多少五色異鳥,群飛巧囀。遂又向南行去,無數遙草琪花。

過了一大橋,見有白鶴數對,見了文英,飛舞近前如迎接之狀。遠遠望見高殿連天,層樓凝目。將次入門,
便有多少侍吏稱文英為君,跪迎登殿。

文英伺了眾位夫人一同上殿,只聽得金管玉蕭雲 象板,齊齊吹奏。

文英道:「與其為塵凡枯骨,不若越世登仙。就如我輩何等優遊快樂。為人百倍矣!」

只見文英上坐,眾吏叩頭,口稱仙主復位。又有無數仙婢,廣排筵宴,羅列佳餚。芬芳撲鼻,俱是舊所未賭的。

文英歡喜異常,便啟口道:「今日喜登此地,可無佳作以暢幽懷?如詩不成者,罰以金谷酒數。」

文英先請母親大人吟起,李氏勸夫人首倡。夫人不能固辭,便吟絕句道:

只為兒女擔青春,終日碌碌在凡塵;
深喜發白戚仙骨,甚悔塵埃誤殺人。

夫人吟畢,文英又請母親再倡。龐夫人遂吟一絕道:

意謂空門殊寂寥,不知紫府甚逍遙;
人間修有起仙路,笑逐群真奉碧桃。

龐夫人吟畢,文英斟滿瑤觥,一吸而盡。便吟道:

仕途紛擾甚時清,舉家歡合敘幽情;
拋卻榮華心淡泊,快登仙府聽簫笙。

文英吟畢,小姐遂徐徐吟道:

憶昔邂逅遇仙郎,誰想終身偕鸞凰;
共向蓬萊蒞仙地,不似人間渺茫茫。

小姐吟畢,文英道:「如今該是你四人了,請速吟來,如遲罰酒。」

只見美娘、桂萼與瓊娥、秋香,俱各抽身辭道:「妾輩愧不能詩,何敢班門弄斧,令人作笑談哂。」

文英道:「不論工拙,聊以適興。」

美娘吟道:

琪花瑤草滿徑生,坐輪明月映青靈;
我輩竟與凡塵隔,莫記家中子女情。

美娘吟畢,桂萼思想多時,方 吟出,便徐徐念道:

誰道仙居冷夢魂,玉冠隨意曉 新;
瑤台瞬息光陰過,不遊人間幾度春。

桂萼吟畢,瓊娥也不假思索,便吟一絕道:

身歷凡塵鬧烘烘,一遊仙徑總為空;
不顧人間樂與苦,此趣自識莫能公。

瓊娥吟畢,秋香吟道:

超凡入聖信有緣,非易遽升大羅天;
漢皇誤受樂成詐,到底艱難會列仙。

秋香吟畢,文英喚左右艷婢點起巨燭,進內房寢歇。但聞香氣氤氳,非復人世之樂處,遑聞及於富貴哉!

僅聽後人相傳,以為文英八人盡成地仙,雲他三子後來也不低微。長燥蔭授官生,官至太守。次 成名進士
,官太常侍卿。次 僅以恩貢作一任邑令,數傳而後,歷代簪纓不絕。不期次子 ,後亦為文英所拾,並成
地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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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作《龐劉傳》,以為龐生天緣奇遇,湊合頗多。然尤不若祁羽狄之佳遇甚多也。殊不知世間奇奇怪怪,如
才子名媛無端而邂逅,投起便詠詩唱和,暗訂姻盟,真乃巧遇。今歲孟秋,友人有以龐劉事請余作傳,予遂
援筆草創而為句 就其事。雖與祁生彷彿,然以龐生看榜為由,突會佳人,訂約赴期,殊出望外。至於寡居
之桂萼,處子之瓊娥,一旦喬扮賀喜,兩人而為淫污,則桂萼、瓊娥之遇,尤為奇艷。後來小姐相思,全仗
假醫生之挑病。後來全愈間,母氏之酬願,適叔子之歸家而捉姦鳴法,官判脫罪,子民是有念於王學憲之恩
深且大也。假使按律正法,則龐生無所用其施為,信乎?天付良緣,不容人所不肯爾。乃世固有志讀書求一
人眼,卒不可得者。文英以十四游泮,而鼎甲爭先。官居尚書,為之身登仙府,即雲赤松點化,然其前生固
是仙君也。

予適飽小點,不過以傳文英事,聊以自怡。友人必欲請之梨棗,公諸國門。予亦不能強,只得聽之而已。


情士自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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